文 | 展展
編輯 | 向榮
出品 | 貴圈·騰訊新聞立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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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花滑迷,很晚才知道閆涵。具體來說是2022年冬奧期間。花滑項目上沒有他的身影,但一段自媒體剪輯的視頻被很多人轉(zhuǎn)發(fā),出現(xiàn)在我的微博首頁。視頻中,閆涵和羽生結(jié)弦像兩個尖利的刀片,在冰上以極快的速度撞向?qū)Ψ健K麄兯查g彈開、各自打轉(zhuǎn),然后倒在地上。
不關(guān)注花滑的人也許對“閆涵”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在中國花滑歷史上,閆涵有過非常突出的成績。2012年,他16歲,獲得世青賽男子單人滑冠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獲得該項目冠軍的選手。2014年2月,索契冬奧會,成年之后的閆涵拿下男單花滑第七名,創(chuàng)造了中國花滑男單歷史上的最好成績。
意外在這一年降臨。2014年11月8日,花滑大獎賽中國杯在上海舉辦。按照慣例,選手們要在賽前6分鐘完成熱身,以迅速適應(yīng)冰面,找到冰感。他們就是在這時撞向?qū)Ψ降模簝扇吮硨Ρ郴校俣忍欤嚯x太近,轉(zhuǎn)身跳躍時,誰也來不及躲開對方。觀眾席中,人們驚訝地捂住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冰面上發(fā)生的一切。
受傷是運動員的宿命,難以避免。但這次相撞的確像是某種經(jīng)典敘事的開端。兩位同樣出色、被給予厚望的運動員,同時被一次意外擊中。他們被從原先的軌道撞擊出去。他的故事從此開啟了新版本:撞擊的確傷害了他的身體,但隨之而來的壓力、期待,與一些更龐大之物之間的拉扯或許更深刻地影響了他。
此后不久,閆涵的左肩關(guān)節(jié)開始習(xí)慣性脫臼。2017年,赫爾辛基世錦賽前一周,他在訓(xùn)練時將肩膀拉折,不得不放棄比賽,在肩膀內(nèi)植入五根鋼釘。那年年底,他獲得平昌冬奧會的比賽資格。但在那場比賽中,閆涵排名23,成績一般,媒體寫他“比冠軍羽生結(jié)弦少了100多分”。一個月后,閆涵在微博上發(fā)文宣布暫離國家隊。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故事的結(jié)局:一位運動員完成為國出賽的使命,在成績下滑時主動結(jié)束這一切。但對閆涵而言,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過去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他只想面對一件事:在不背負沉重期待,不迎合競技規(guī)則的自由中,繼續(xù)在冰場中央旋轉(zhuǎn)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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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北京冬奧,閆涵最大的感受是,奧運回歸了運動本身。
“大家都發(fā)揮出自己的最好水平,這就夠了。”3月初,在望京一家咖啡館里,閆涵穿一件駝色襯衫,坐在沙發(fā)上。他身姿挺拔,愉快地談起冬奧。他提醒我留意,冬奧場上,沒有那么多劍拔弩張的氣息,同場競技,選手往往不吝惜為對手送上祝福,“都是 ‘開心、快樂、發(fā)揮自我’。這就夠了,對吧?”
沒能出現(xiàn)在今年的冬奧賽場,他并不遺憾。他參加過兩次冬奧、一次國際冬季青年奧運會,類似的比賽,“多上一次、少上一次,對我來說不那么重要。”
還有一重原因,他知道他已經(jīng)無法奪冠了。“拿不了冠軍,你上奧運會的意義在哪?”他自認再無法與年輕人相比,“所以也沒那么羨慕。”
好成績他早拿過了。2014年索契冬奧會,他是中國唯一一位拿到男子單人花滑項目參賽資格的選手。那年他剛滿18歲,意氣風(fēng)發(fā),出發(fā)參賽前,神情坦然,毫無畏懼:“放松,我是新人嘛,我怕誰?”那場比賽,他排名第七,創(chuàng)下中國花滑男單歷史上的最好成績。
2014年2月14日,俄羅斯,閆涵參加索契冬奧會花樣滑冰男單自由滑決賽
如果了解中國男單花滑史,你會更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郭政新、張民、李成江等中國花滑男單選手,便開始向世錦賽和奧運會獎牌發(fā)起沖擊,始終未能成功。
更早之前,是閆涵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少年時期。2009年到2012年,全國冠軍、世青賽冠軍、中國杯冠軍……都被他收入囊中。尤其是2012年,16歲的他獲得世青賽男子單人滑冠軍,這是中國首枚世青賽男單花滑金牌。
所有人都看好這名正處上升期的年輕小將。那時,媒體寫他是“天才少年”“希望之星”。他以出眾的滑行技術(shù)著稱,優(yōu)點是快速、輕盈,用刃準確,充滿流動感。
2012年1月16日,奧地利因斯布魯克,閆涵在第一屆青年冬奧會花樣滑冰男單比賽中奪得冠軍
“天才是個貶義詞。”現(xiàn)在,26歲的閆涵這樣說,“所有人都認定你是個天才的時候,是最難的。”
“花樣滑冰沒有天才。” 他篤定地說道,態(tài)度分明,“我最討厭聽到的就是‘你是個天才’。”
外行人說“天才”,是“他們不了解”。圈里人說“天才”,他反駁:“正常男孩都能跳成的東西,我只是比他們成功得早一點,出成績早一點,那證明我的教練厲害,我比你更聰明一點,只是這樣。哪有什么天才?”
他對這兩個字敏感又警惕,好像他所有的努力,都可以被“天才”一筆勾銷。好像身為天才,便被賦予了特殊的使命和責(zé)任。那么,假如他日后無法再創(chuàng)佳績,便要面臨傷仲永式的哀嘆。
他心里清楚,周圍人的夸贊不是故意捧殺,那是人們面對冠軍的本能反應(yīng)。一度,他也沉浸在創(chuàng)造歷史的成就中,有些飄飄然,覺得全世界都是他的,因為他的世界“那么小”——“只是在國家隊的小院兒里,什么都沒見識過,什么都不懂”。
但他的人生已經(jīng)被搞得有些騎虎難下了。他本能地想,下次還得拿冠軍,否則抹不開面兒,否則會讓人笑話。似乎生命中就只剩奪冠這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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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意外發(fā)生10天后,閆涵出現(xiàn)在國際滑聯(lián)花樣滑冰大獎賽法國站,總分216.85,位列第八。成績不差,但媒體寫他“未擺脫中國杯相撞事故的傷病影響”。
2015年,四大洲賽花樣錦標賽在韓國首爾開賽,閆涵獲得銅牌,刷新了個人的最好成績。但隨后,在上海舉辦的花滑世錦賽中,閆涵在短節(jié)目的四周跳落冰時摔倒。到了自由滑,他跳了一個漂亮的三周半,掌聲雷動。但很快,他又一次在四周跳落冰時摔倒。
2015年3月28日,上海,閆涵在世界花滑錦標賽男單自由滑比賽中摔倒
觀眾席中,到處是支持他的人。現(xiàn)場情緒如此濃烈。他們?yōu)樗拿恳淮翁S喝彩,他的每一次失誤都引發(fā)了痛心尖叫,和隨之而來的掌聲鼓勵。“他太想要在父老鄉(xiāng)親面前滑出一場偉大的表演,真遺憾,今天,魔法沒有發(fā)生。”加拿大CBC電視臺的解說員說。電視鏡頭中,他沉默地走出冰場,在獲知成績后,失望地用手捂住眼睛。這一次,他的總分排名第10。
加拿大花滑傳奇科特·布朗寧評價閆涵當(dāng)天的表現(xiàn):“他的腳下功夫很好,跳躍也很壯觀,但他失去了柔和落冰的能力。”科特·布朗寧發(fā)現(xiàn),閆涵有一些“僵硬”,而他的僵硬“使一些小錯誤成了大失誤,而非小瑕疵。”
從那時起,他感到各種病痛與左肩關(guān)節(jié)的習(xí)慣性脫臼相伴而來。他的表現(xiàn)起伏不定,像一顆被突然放氣的氣球,不受控制地忽上忽下。2016年,在波士頓舉行的花滑世錦賽上,閆涵連續(xù)三個跳躍出現(xiàn)失誤,短節(jié)目排名第26,無緣自由滑——按照賽制,只有前24名才有機會進入自由滑。
這是他職業(yè)生涯第一次無緣自由滑。這件事沉重地打擊了他。閆涵一度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后來的媒體采訪中,他用“最難忘”“最悲痛”等詞語描述那次比賽帶給他的影響。
2017年,赫爾辛基世錦賽前夕,閆涵的肩膀多次脫臼。跳躍動作令他提心吊膽。如同隨身攜帶一枚炸彈,他那脆弱的胳膊隨時可能掉出來。他退出比賽,去做手術(shù)。那是一次全麻手術(shù),五根鋼釘被植入他的肩膀。有記者去醫(yī)院探望他,他笑著掰了掰手指,跟對方講:“是一個非常大的手術(shù),能做這個手術(shù)的醫(yī)生,全世界不超過五個。 ”
那5顆釘子至今還在體內(nèi),陰雨天里,時不時折磨他的身體。
那絕非一個理想的手術(shù)時機。距離平昌冬奧不到一年了。他要靜養(yǎng),要恢復(fù)訓(xùn)練,要編排節(jié)目,要滑行,要跳躍,要在跳躍后穩(wěn)穩(wěn)落冰。要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這一切,這聽起來不可思議。躺在病床上,他的確想過,要不算了吧。但他馬上開始后悔。
只要能站上賽場就好了——那時,他的目標只剩這個。他幾乎喪失了獲得名次的欲望,他知道身體不允許他“贏”了。“可能這是外界所不理解的,因為你是國家隊的運動員。”他認真地對我說,“你們不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才站在這個賽場上的。”
按照醫(yī)囑,手術(shù)結(jié)束后,他需要休息兩三個月。但沒時間了,28天后,閆涵充滿期待地回到場館訓(xùn)練。
他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常人也許不會如此敏感,但他是運動員,那些看上去無比流暢的動作背后,是對身體十分精密的控制。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他都能感覺到。他從最簡單的跳躍和步伐練起,這些過去輕松的動作,此刻突然變得復(fù)雜。這是一種難以向外人訴說的痛苦,細微又具體地牽扯著他。
此外,他還有一種感覺,無比殘酷又無比真實:運動員輝煌時,身邊無數(shù)人捧著,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可一旦成績下滑或受傷,一切都變得“現(xiàn)實”起來。他沒有對我詳細描述這種落差,只說“經(jīng)歷了很多運動員不該經(jīng)歷的事情”,“這種 ‘現(xiàn)實’是很正常的,因為我養(yǎng)著你,對吧?”
痛苦持續(xù)了一整年。2018年,平昌冬奧會。短節(jié)目,閆涵開場的第一個三周半便出現(xiàn)失誤。他排名19,勉強晉級自由滑。那天,他在微博上對粉絲說:“還剩半條命,留著明天用。”第二天,自由滑,原計劃的兩個三周半跳,他只完成了一個。接下來,失誤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不留情面地接連到來,一點一點擊垮了他。
2018年2月17日,韓國,閆涵在平昌冬奧會花滑男單自由滑比賽中接連失誤
第23名。媒體帶著善意采訪他,他努力保持微笑。一位女記者試圖將話題引到他的傷情上,想讓觀眾“知道一些你的艱辛”。他回答得斷斷續(xù)續(xù),后來干脆說:“沒什么苦好訴的,我是個運動員嘛。”那位女記者注意到他腫脹的腳,他再度打斷這一話題:“現(xiàn)在說這些沒什么必要,反正賽都已經(jīng)比完了。”
“也是個解脫吧。”他在那次采訪的最后這樣說。
“解脫什么?”時隔4年,我重新將問題拋給他。
“那段時間挺痛苦的,痛苦的時期結(jié)束了。”
3
2018年3月,閆涵在微博上宣布退役。
接下來,他至少3個月沒有上過冰。自10多歲進入專業(yè)隊后,他從未離開冰面這么久。
他給自己放了一個未設(shè)歸期的長假。他去了杭州、三亞、海口……報復(fù)般地四處游玩。他以一種復(fù)雜的心情憎恨著滑冰。他覺得它像一把火,灼傷了自己。他只想離它遠點,再遠點。
但他很快會發(fā)現(xiàn),在持續(xù)十幾年的滑行、高高跳起、重重落地之后,他的身體和人生早已離不開它。那是一種扭曲的、刺激的,同時又是美妙的、讓人上癮的旋轉(zhuǎn)。早晚有一天,他會重新回到冰場上。
2018年6月,花滑運動員龐清、佟健的冰上藝術(shù)中心在北京開業(yè),閆涵去那里幫忙,他又一次站上冰面。
他想找回一種感覺。那種感覺離開他很久了,是一種舒展、松弛,簡單而純粹的快樂。沒有那么大壓力,也不承擔(dān)過多的責(zé)任和期待。他想成為一個真正享受滑冰的人,一個先自我滿足,再去滿足他人的人。
在他走向花滑之路的故事中,沒有忍辱負重的成分。他家境不錯,不需要依靠冠軍頭銜為整個家族贏得榮耀和生存資本。他也不喜歡將那類敘事安插在自己身上。“花滑運動員艱苦嗎?我們滑一個月幾萬塊錢,艱苦嗎?一點不艱苦。”他告訴我,生而為人,各有各的難處,“有人費腦子,有人費身體”,“你說自己多不容易,不是說你真的不容易,只是說你有話語權(quán)。 ”
他的花滑才能是姥爺發(fā)現(xiàn)的。5歲生日那天,姥爺帶他去冰場滑冰。據(jù)姥爺說,他穿上冰鞋就能在冰上行走了。那時滑冰對閆涵來說是件簡單又好玩的事兒,他心無旁騖地在冰上滑行,獲得比陸地上更充分的自由。
閆涵和姥爺合照
為了再次體驗6歲時的快樂,他重新成為職業(yè)運動員。
與在國家隊當(dāng)專業(yè)運動員不同,職業(yè)滑冰運動員需要自己承擔(dān)一切訓(xùn)練和比賽的開支費用:滑冰需要場地,場地出租,一小時三四千塊錢,他一天需要3小時;此外,他要康復(fù),要訂做服裝,要學(xué)舞蹈,每一項都要花錢。他四處找冰場,找贊助,找不到,就自己挺著。
在中國,職業(yè)花滑仍在初始階段。“冰場是商業(yè)化冰場,他們以商人的視角面對你。不可能因為你是冠軍就 ‘你來吧’。”冠軍頭銜,此刻毫無用處。
他成了一個四處碰壁的昔日英雄。20多年來的人生中,他第一次如此頻繁地與不同的人打交道。他所遇到的問題,全是嶄新的。他感到很累。可是,痛苦有時也伴隨著興奮。過去,他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現(xiàn)在,“我不是 ‘傻子’了。”
四處奔忙的過程似乎是美好的,甚至是甜蜜的。妻子始終陪在身邊,在他生病時照顧他,為他的職業(yè)生涯出謀劃策,“人家是高材生,正好一個搭配。”
左肩上的五根鋼釘也許會伴隨他的一生,但此刻,他暫時卸下了肩上的重擔(dān)。“我不是一個工具。”采訪開始不久,他就這樣說。那時,我提到今年距離他創(chuàng)下歷史紀錄整整10年了——2012年,他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世青賽男子單人滑冠軍的運動員。
一晃10年就過去了,時間的流逝,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現(xiàn)在更多是為自己,不像當(dāng)時,壓力很大,背負很多任務(wù)和目標。”終于,他不再心事重重地走上冰場,小心翼翼地擔(dān)心辜負期待。他沒有對不起觀眾、教練或裁判。“大家沒有在你身上付出什么,沒有期望,也就沒有失望。”現(xiàn)在,他只想為自己負責(zé)。
運動員分很多種。有人是“瘋子”,孤注一擲,終其一生只做一件事。有人卻相信,運動與生活密不可分,它是技巧,更是一種表達,豐富的人生體驗有助于表達。閆涵屬于后一類。他獲得了一些新的感受,它們來自具體的生活,反過來又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滋養(yǎng)他的表演。
然后,一切都不重要了。站上冰場,音樂響起的那一刻,他不需要認可,不在意成績。他只想放松一些,再放松一些,像一塊絲綢或一陣微風(fēng),輕輕地從冰面上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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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滑傳奇”科特·布朗寧曾為閆涵編舞。2015年,他在CBC的一次解說中評價閆涵:“他最好的滑冰狀態(tài)是在冰上玩耍的時候,那時候,他完全放開,什么也不想。”科特·布朗寧能看出,閆涵參加比賽時有些“機械”,腦子始終想著下一個動作。
布朗寧稱他“壞小子”——一個親昵的稱呼,代表著他對閆涵的期待,“當(dāng)他放松、無所顧忌的時候,他是無法阻止的。”
2021年3月,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舉辦。剛剛過完25歲生日的閆涵穿一襲藍色絲質(zhì)襯衫,領(lǐng)口微微張開,他雙手插進口袋,面帶微笑,優(yōu)雅地滑行入場。
《愛樂之城》的音樂響起。遠遠望去,他像一只海豚,流暢、優(yōu)雅、慵懶。央視評論員陳瀅激動地稱他“爭氣的閆涵”,這位“天助自助者”完成了“絲滑般的滑行”,“他身上帶的那種稍微有點頹廢的、慵懶的、不經(jīng)意的、迷人的、男人氣質(zhì),特別適合他選擇的《愛樂之城》。”
等待分數(shù)時,閆涵與教練賈曙光一起,終于不再心事重重地低著頭。他開心地豎起大拇指,迎接他的成績——總分235.31,排名13。成績一般,但這是他最輕松的一場比賽。
或者說,他沒有把它當(dāng)作一次比賽,就連備戰(zhàn)過程也充盈著快樂。一開始,為他編舞的佐藤有香挑選了一些古典音樂,閆涵拒絕了。他提出用《愛樂之城》,他想要一個這樣的節(jié)目——不是特別競技性的,而是一個好節(jié)目。
他不想再去迎合規(guī)則。花滑的評分標準一直在變,有時追求平衡,有時偏愛難度。他曾將它比作四年為周期的流行色,有時流行綠色,有時流行藍色。一些運動員會根據(jù)需求編排節(jié)目,以確保成績。但他不想這么做了。
他與佐藤有香、科特·布朗寧一同來到冰面上,他們就著音樂,各自舞動又互相借鑒,節(jié)目在一種“特別特別放松的狀態(tài)”中編完了。這不是一套有高難度系數(shù)的節(jié)目,對花滑選手而言,它缺乏復(fù)雜的動作與技巧——重要的是感覺,一種自由的、舒展的感覺,他想把它傳遞給觀眾。
這種感覺曾經(jīng)離他而去,如今又奇跡般地重聚在冰面上。他開始享受比賽,享受成為焦點,享受觀眾與裁判的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他不再害怕被評判,他感到那些目光似乎是善意的,那么多人在替他緊張,為他加油。“正常人一輩子可能不會碰到這種時刻,所有人都在看著你,我覺得很幸福。”
他知道,隨著年紀增長,比賽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了。他還知道,他不可能拿冠軍了。這不是一句認命的、悲傷的話。他告訴我,多數(shù)運動員在役時,會迎來一個屬于自己的高光時刻,“有兩個的都是很少數(shù)”。無論如何,年齡都是這個行業(yè)的最大桎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都下滑到這兒了,能往回爬一爬就很不錯了。你能爬到世界冠軍嗎?不可能。”他再次強調(diào),“我只是對自己認知比較清晰”。
關(guān)于競技體育,他說了很多個“殘酷”。殘酷之處在于,人們只會記得冠軍,在于運動員們從小便將所有精力和時間投入這一件事。那退役之后呢?一些人可以到俱樂部當(dāng)教練。更多人怎么辦?門檻越低的項目,風(fēng)險越高,過了發(fā)光的年紀,“亮不起來了”。
他說,這是一個巨大的賭注,籌碼是人生,而人生無法從頭來過。我們談到了今年的冬奧。我提起谷愛凌和蘇翊鳴,他們看上去那么自由、松弛而明亮,他們示范了一種未被過多干涉的人生所能形成的模樣。他表示認同,他說他們滑雪,不是為了追名逐利,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zé)釔郏把┥嫌腥诉@樣了,冰上很快就有了。”眼下,假如他能將這條路走通,也許就會讓那些年輕的運動員有更多選擇。
他現(xiàn)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清空雜念,放下功利心,像表演節(jié)目一樣,在冰面上滑行、跳躍、舞蹈。
“有人從事他喜歡的體育運動是為了拿冠軍。有人是為了快樂、享受,有不一樣的體驗,有美好的回憶。”他說,“我現(xiàn)在回到了那種狀態(tài)。”
(來源: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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