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終于忍不住要講它了
最近最熱的華語恐怖片《哭悲》。
上線一周以來,爭議鋪天蓋地。
前兩天Sir剛寫了臺灣恐怖片《詭扯》,后臺留言卻都被《哭悲》搶了風頭。
“垃圾電影”“精神污染”“跌破下線”“千萬別看”……
黑紅也是真的紅。
越黑,知道的人也越多,想看的人也越多。
Sir要提醒:
本片非常血腥,情節非常極端,可能引起強烈的不適,務必謹慎再謹慎。
如果你實在想看。
不妨先了解一下發生了什么,做好心理準備。
《哭悲》
01
尺度
片名是一句閩南語中罵人喪父的話——“靠北”的諧音。
如同是“操蛋”“該死”,用來咒罵遇到非常糟糕的情況。
那么電影里的情況到底有多“靠北”?
故事不復雜。
疫情陰影之下,病毒在一個普通的早晨突然變異,感染者“喪尸化”。
感染擴散,城市逐步淪陷。
一對情侶分別后,開始了各自的逃亡。
在《哭悲》還未上映之前,整個華語圈的影迷們都翹首以盼。
在全球疫情的大背景下,它是第一部以此為基底創作的恐怖片。
你本來以為它是華語版《釜山行》。
哪知它把血肉橫飛,污言穢語,不講道理地扔了觀眾一臉。
最大的爭議在于此
尺度太大。
其實不僅是大陸的普通觀眾覺得《哭悲》難以接受,臺灣大部分觀眾也一樣,覺得它惡心、變態。
事態正式失控的第一幕,就真的“炸”了。
早餐店內,一切平靜如常。
一個酷似裘千尺的老太走進來,猝不及防掀起炸薯條的油鍋,澆到了廚師小哥頭上。
你以為這就完了?
緊接著老太把手伸向小哥剛被熱油淋過的臉,生生揭下一層皮肉來。
(你們自己腦補好了)。
男主被感染的鄰居,用修枝剪剪掉了男主的兩根手指,然后,放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
還有諸如用醫院的開顱器旋肉,生摳眼球,咬掉鼻子,滅火器爆頭之類的情節。
凡此種種,無不挑戰著普通觀眾們的心靈,也是被大家罵得最多的地方。
如果你抱著看《釜山行》這類喪尸片的心態來看《哭悲》,大概會非常失望+生氣。
因為《哭悲》壓根不是喪尸片。
導演的“惡劣”程度,也不僅僅是用畫面惡心惡心大家而已。
02
惡意
如果你是一個歐美B級恐怖片迷,也許就會覺得《哭悲》并沒有多離經叛道。
其實論血漿豐富程度,《哭悲》或許還比不上彼得·杰克遜早年那部《群尸玩過界》。
腦袋爆炸懟特寫,柯南伯格的《奪命兇靈》也在80年代就玩過。
血肉模糊+體液盛宴,那《變蠅人》更反胃。
《哭悲》畫面尺度帶來的不適只是第一層,大多數觀眾在第一層就被勸退了。
如果你對畫面有免疫力,那恭喜你,可以體會到更深層次的不適感。
Sir一直覺得,喪尸片,大概是恐怖片中最不恐怖的類型。
一群沒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本質上和野獸沒什么區別。
典型的喪尸片,我們看的其實不是喪尸,而是未感染的人。
就像《釜山行》《僵尸校園》,未被感染者是怎么逃亡的,順便展現絕境里人性的種種。
但《哭悲》不是。
《哭悲》的男女主逃亡線,反而沒什么亮點。
它的大量筆墨,放在了大肆展現被感染者的變態行徑上。
《哭悲》的導演賈宥廷(RobJabbaz)是加拿大人,有些變態的奇思妙想,他的ins畫風是這樣的
本人是極端音樂愛好者,《哭悲》的片尾曲,選的就是臺灣死亡金屬樂隊Ashen創作的《CryingCity》。
看過的,大概都在影片結束還沒緩過勁時,又經歷了一頓精神污染般的電子爆閃。
愛這種暴力搖滾的人,拍出《哭悲》這樣瘋狂的片子一點不奇怪。
也多少有點叛逆在身上,制片方本來想喊導演來拍個喪尸片,他第一反應就是:不想。
而我第一反應就是我很不想
已經太多喪尸片了
還有什么喪尸故事好說的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很愛的一部美國漫畫,《血十字》。
漫畫講述了一種病毒會讓被感染者臉上出現紅色的十字形皰疹,然后變得極度殘忍。
重點是,感染者不似普通行尸走肉,而是保留著意識與智商,會說話交流,會瘆人地大笑,會玩花樣虐待,會形成組織。
原版漫畫較《哭悲》還要殘忍,連虐殺小孩這樣的情節都會畫出來。
《哭悲》基本上沿用并完善了《血十字》的設定,即感染了病毒后,人會掙脫所有的規則束縛,變成一個最惡劣的版本。
通常的喪尸片,被感染后便會降智,變得麻木,只會用喪尸的方式行動。
但《哭悲》呢?
一個警察感染后,照樣還會開槍射擊。
就是說每個喪尸都還保留著自己原有的技能、職業……
那么,他們會不會組建起于正常社會相對的另一個:“反社會”?
全片最令女性觀眾恐懼的,地鐵大叔。
他身上投射并放大了女性在現實中,對此類威脅的恐懼。
一開始,他只是在地鐵上不斷跟她搭訕,夸她漂亮。
女主禮貌拒絕他,他依然不依不饒。
在女主忍無可忍罵他之后,大叔露出非常陰森的神色自言自語。
聊天有犯法嗎?
我講話也很有禮貌啊
我也稱贊你誒
說我什么性騷擾
這段話其實很有意思。
他說自己遵紀守法,有禮貌,還稱贊女主漂亮,用詞都是褒義。
在正常的情況下這些看似有理有節,甚至宣稱是美德的行為。
下面埋藏的是什么呢?
在感染病毒后,他一邊拿著斧頭追著女主,口中是令女性極度恐懼的污言穢語和暴力威脅。
比起畫面與尺度。
人性中失控的惡意,更加瘆人。
03
異端
所以《哭悲》真的是很多人所說的,不顧情節和細節的無腦宣泄嗎?
地鐵大叔是中式社會里典型的性壓抑者,看上去體面,有禮。
有欲望,但沒膽子,更無力。
見過女主很多次,才鼓起勇氣來搭訕。
在被女主罵后,他憤怒地說女人都一樣,漂亮就了不起。
他渴望女性,但又因渴望的無法滿足,轉化為對女性的仇視。
感染后,他第一個動作,就是用自己手上那把傘,戳瞎了胖女孩的眼睛。
再說那位可憐的胖女孩,感染后,她坐在地上暴食。
男女主的鄰居,平日里是位和善大叔。
感染后他對男主說的話,是關于他對女主的欲望。
孩子,會發揮自己最大的想象力。
想出各種各樣的折磨虐待方法,快樂得就像是在玩游戲(阿魯巴)。
用那位病毒學家的話說。
這種病毒會影響人的大腦邊緣系統,被感染者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壞,但無法控制自己作惡的欲望。
而他們感染后會哭,會流淚,大概是內心深處罪惡感和痛苦釋放的唯一通道。
所以,在男主感染后去尋找女主的路上,不知道流了多少淚,淚痕都結成了厚厚的一層。
在找到女主后,男主不停地說愛她。
說著說著,就變成了一些可怕的話。
是男主不愛女主嗎?
其實這里,更像是在用一種絕望黑暗的方式,來表達愛情的真摯。
在前面的劇情中有一個情節,是男主為了一個工作機會,而鴿了去和女主旅游。
那是他自私?
一個細節,是男主在早餐店里,拿起旁邊的置業廣告單看。
他努力工作,大概是想早點給兩個人一個家。
在病毒的作用下,越強烈的愛,也就越變成了“愛你愛到死”。
其實導演更想講的,不是一種病毒有多可怕,有多大的力量。
病毒不是具體的,而是一種可以隨時轉變形態的符號。
電影里有兩個情節。
一個是女主為了自保,拿著滅火器把地鐵大叔的腦袋砸得稀碎。
大叔死前笑著說:“你和我一樣暴力”。
女主一下又一下憤怒地砸著,鮮血布滿她全身,你一時分不清她與感染者的分別。
還有那位病毒學家,困在醫院時,干脆拿起了婦產科里的小嬰兒制作起了疫苗。
他本來還覺得痛苦糾葛,良心不安。
可在臨死之前,他終于酣暢淋漓地吶喊出來:真爽,太爽了。
而他們都是未被感染的正常人。
有時候你不知道,人性究竟時在什么時候,就滑向了不可控的深淵。
比之病毒感染這樣明確的界限。
那些不可測的東西,往往是更加真實卻永恒的存在。
最后再回到那個問題,為什么我們如此無法接受《哭悲》?
它還是顯得太太太異端了。
在華語電影中,雖然有許多片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上映,但嚴格來說沒有幾部算得上是真正意義的“禁片”。
比如《藍風箏》《活著》《小武》,放到國外觀眾的眼里,就是一部普通的故事片,看不出和“禁”有什么關系。
而在影迷心目中的那些“世界禁片”呢?
通常以極大的尺度而著稱。
《索多瑪120天》各種刺激性的場面,甚至演員吃真的*。
《一部塞爾維亞電影》,男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了自己兒子。
《感官世界》里沒完沒了的情色場面,還有割下**的情節。
而大尺度的背后,是今天的電影已經逐漸陌生的
電影不只是為了迎合、滿足、取悅觀眾而存在。
也可是是導演激烈、具有戰斗性的挑釁。
比如《感官世界》,有人說它的尺度和AV一樣。
其實準確來說,它比AV尺度大多了。
因為在70年代,日本AV的限制也相當嚴格,什么鏡頭不能拍,什么地方要打碼,打碼的厚度是多少都有明確規定。
《全裸導演》里的男主西村透沒少被警察找麻煩。
《感官世界》之所以有比AV尺度更大的裸露鏡頭,不僅因為劇情需要,也是導演大島渚的故意而為之
將色情當作武器,對日本政府進行挑釁。
因為左派導演的大島渚,反對政府審查的權力,如果色情作品可以被審查和禁止,那么明天每一種民眾的聲音也可能面臨同樣的風險。
權力擴張的后果是什么?
電影中有一幕
民眾在政府發動的戰爭中瘋狂,而男主則是行走在邊緣,孤獨的“逆行者”。
經歷過戰爭,對政府天然不信任的導演,用電影進行他的反抗。
過去的這些電影,大尺度背后,大多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表達。
《哭悲》呢?
它呈現出一種無具體指向的暴力。
為變態而變態。
如果說導演拍攝的暴力和變態有什么目的。
那么目的或許是
去成為華語片中的第一。
挑釁這個越來越平庸保守的電影環境,提醒大家電影(原來)可以多么極端。
以及,試探社會能不能容忍一部挑釁的作品存在。
它不落向具體,疫情、病毒,都不是。
而是從根本上,冒犯著中國人價值觀里的一切準則。
我們討厭《哭悲》,更多是討厭這種“哭父”式的冒犯。
導演曾在采訪中表示:
我感覺,《哭悲》的內核是孤獨。世界上有很多人無法與人溝通,無論是友情還是性,他們對人生整體產生沮喪,對社會體系產生絕望,而有一天,病毒令這一切情緒得以釋放,讓內心的憤怒和不滿,讓人性惡以某種形式被激發出來,讓他們覺得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和目標所在。
就像女主在地鐵上看的那本《弗蘭肯斯坦》,一個被其父創造的孤獨怪物,因為孤獨而行惡,最終走向毀滅。
而對于中國人這樣千百年來強集體性,強父權體系下的民族來說,《哭悲》太“異端”了
它展示著,那些龐大的秩序,崇高的美德,竟可以因為小小的,不起眼的“孤獨”,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崩塌殆盡。
罪魁禍首似乎是病毒。
但好像,又不是病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