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的發生背景被放置在東北一座沿海小城。在慣常的觀影經驗中,許多前在文本常常將青春敘事置于夏天,而這部影片中東北獨有的圖像志——厚厚的積雪、封起門窗的塑料布、大棚里熱氣騰騰的火鍋與清酒——為青春成長故事提供了獨特的風貌。
故事圍繞谷溪展開,她與哥哥谷亮相依為命,居住在一間破舊的棚戶中;谷溪在一間飯店做服務員,卻因為沒有身份證時刻面臨失業;從事漁業的谷亮因海上石油泄露事件失掉生計,新的謀生之法卻將他卷入一場犯罪;“瀟灑姐”慶長的出現,打破了兄妹倆原本的平衡,所有的事件也愈發被引向不受控制的方向。
谷亮(吳曉亮飾)和谷溪(呂星辰飾)
影片選擇了一種頗為震驚的方式開場(哥哥在公共浴室的單間中為已經成人的谷溪搓背),這一場戲其實完成了許多功能:它提示兄妹關系的親密性與復雜性;同時表現出谷溪模糊的性別意識——不只是對哥哥,當谷溪發現自己被人偷窺時,她做出的舉動不是驚恐與防護,而是直接用眼睛看回去;這一從洞里看出的眼睛,也奠定了谷溪在整部影片中觀察者的位置。
在觀影過程中可以感受到,攝影機會時常跟隨谷溪的步調,觀眾在影片中捕獲的絕大部分內容都與谷溪的感受同構,以至于大量事件看起來像是一個個散點的“星叢”,它們根據谷溪的視覺、聽覺、情感被串聯起來,許多事件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現也故而可以得到解釋——這部影片并不與解謎相關,其講述的就是一個成年邊緣的女孩如何成熟的故事。
在谷溪的諸種視覺中,有著遠與近的次序。情感毫無意味是影片的前景,犯罪與密謀則成為退居后景的散點。她總是遠遠望著姜老板的秘密,卻看不清是與誰談話;隔著一定距離看見哥哥與冬子的耳語(屋內屋外、馬路兩邊),卻只能斟酌動作與表情。許多谷溪沒看到的部分成為留白,這些不可見讓影片呈現為一種敞開的姿態。但每一次目睹慶長與哥哥確是近距離的。谷溪看到二人酒后喜悅的共舞、雪地中的擁抱、吹頭發時享受的面孔……直到最后的致命一眼,看到的一切殘酷地促成了谷溪的被動成熟,她再也無法重返想象界。
谷亮、慶長(王佳佳飾)縱情舞蹈
除了無意中記錄下慶長父親的犯罪證據,隨身聽還有兩處使用讓人印象深刻。一處是當谷溪試圖與宗教接近,在飯店打掃衛生時,隨身聽播放著《圣經·舊約》中的《傳道書》:“……日光之下并無新事。豈有一件事人能指著說,這是新的……”,“聽”在這里恰如其分地發揮作用——谷溪正是以“聽”的方式實踐著姜老板曾告訴她的“試著和上帝談談”,因為在《舊約》中,上帝并非可見的,而是以聲音現身。另一處則是在影片的結尾處,煢煢孑立的谷溪只能通過隨身聽感受失去之人的聲音碎片,她擁有的全部記憶被封印在這些磁帶之中,成為聊以度日的支撐。
整部影片遵循了谷溪的情感邏輯,自然光、手持鏡頭等方式也讓影像本身與主人公的情感共謀。谷溪所有看到的與聽到的,最后全部反作用于她自己,這些所見所聽并不朝向外部,而是在谷溪的身體內部發酵,一點一點蠶食掉她的青春懵懂。成長之痛以智齒這一具象化的肉身之痛被呈現出來,成為影片的底色,口腔后槽的隱隱發作伴隨著谷溪每一次的看與聽,直至積聚爆發,只能用慘烈的方式以痛制痛。隨身聽可以倒帶重放,但生活即使倒著跑也無法重來,最終的谷溪只能孤身一人,迎來她不可逆轉的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