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聊一部近期引起熱議的巴基斯坦電影。
影片在今年的戛納電影節獲得金攝影機獎(導演處女作獎)提名和評審團獎,但由于內容涉及跨性別、婚內出軌、自殺等敏感話題,在巴基斯坦國內以“高度令人反感的內容”為由禁止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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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禁令頒布幾天后,導演薩姆·塞迪克斥責這項指令“嚴重的不公正”、“絕對違反憲法”,獲得了社會多方的聲援。在抗議聲中,官方最終撤銷了決定,影片得以在該國大部分地區上映,并將代表巴基斯坦參與奧斯卡獎的角逐。
這部電影就是《樂土》。
片中的主角共有三人,男主海德和女主蒙塔茲是一對年輕夫妻。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傳統的父權家庭中,海德的父親就是備受尊敬的大家長。
除了老父親之外,海德還有一對兄嫂,三個侄女。由于遲遲沒抱上孫子,父親一直敦促海德抓緊時間造人,給家里傳宗接代。
然而蒙塔茲并不想這么早就生孩子。她在一家美容沙龍上班,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平常還要幫忙照顧三個侄女,早就應接不暇。
雖然公公對她婚后還要出門工作頗為不滿,但海德愿意支持妻子工作,再加上家里確實需要她的那份工資,因此一直沒有言語。
直到有一天,海德也找到了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在一家艷舞劇院做演出經理。父親覺得這個職位很不光彩,起先不同意,但轉念一想——如果海德能賺錢,蒙塔茲就能辭掉工作安心回家生孩子,于是允許了他出入劇院。
就這樣,一夜之間,蒙塔茲在全家人的說服下被迫辭掉了工作,還得眼看著丈夫每天流連在燈紅酒綠、美女環繞的“墮落場所”。
為了安撫她,海德告訴她一個秘密——劇院里的頭牌舞女比巴,也是他的雇主,其實是一個跨性別者。
比巴就是片中的第三名主角。
她是一個野心勃勃的舞者,希望靠自己的能力獲得成功,湊夠錢去完成變性手術,從而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
海德一開始覺得比巴很奇怪,不理解一個人無法認同自己的原生性別是種什么樣的感覺。但是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他發現比巴身上有很多驚人的特質。
比如她目標堅定,從不懷疑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夠付出全力爭取,也不在乎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比如她勇敢張揚,每當有人因為她的性別身份說三道四時,她總要反擊回去,從不默默忍受他人的羞辱。
而這些特質,正好是海德身上缺乏、又分外向往的。
即便在一個宗教國家里,做一個跨性別者是件無比艱難的事,比巴有時走在路上都會莫名被“好心”的路人說教,勸她“改邪歸正”,但她仍然對生活充滿熱情。
有一次,海德因為家里的瑣事悶悶不樂,找她大吐苦水,比巴卻說起了自己在旅游時的見聞,勸從沒有離開過家鄉的海德有機會去海邊看看,告訴他,“如果你見過了大海,就會發現自己是多么渺小。許多看起來無法跨過的阻礙,只要換個角度來看,根本不值一提。”
海德為這些話語所震動,覺得比巴給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不再對習以為常的規則逆來順受,開始自己思考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因此,當公車上的路人因為比巴的跨性別身份想要驅逐她時,海德選擇了站在她身邊。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兩人的關系逐漸升溫。海德走到了出軌的邊緣……
雖然由于這段不倫的戀情,影片被貼上了酷兒電影的標簽,但實際上,它以三個人物為中心,分別講述了男人、女人與跨性別者在父權制下的掙扎。
其中最具有抗爭精神的,無疑是比巴。她代表著極少數的邊緣人,雖然身處底層,但沒有什么能阻擋她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當她發現海德并不真正理解她的訴求,試圖勸說她放棄手術,并且也不愿脫離婚姻、害怕成為人們眼中的“異類”時,她便選擇了離開。
這份清醒和決絕,使她成為三人中唯一一個從悲劇中幸免的人。
而蒙塔茲代表的,則是無數過著普通生活的女性。只不過她比大多數人更不幸一些,無法簡單接受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日子。
她和海德經由長輩介紹相識,在海德求婚時,她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結婚后能繼續出門工作,海德也答應了。
但在海德的兄嫂嘗試多次仍然沒有生下男孩后,全家的期望都落到了她身上。當公公以此要求她放棄工作時,海德并沒有為她說話。
之后她順利懷上了孩子,卻因此感到絕望。
在公公70歲生日時,她看著三個侄女在家中嬉笑玩耍,和嫂嫂一塊布置餐廳、忙里忙外,仿佛預見了自己未來的生活,發出一陣凄涼的狂笑。
在孩子出生前夕,她突然在家中自殺了。
但這個絕望的反抗也并沒有被人理解。
海德不明白她為什么一定要死,哥哥指責她害死了肚里的孩子。只有同為女性的嫂嫂知道她是想逃離家庭,但她也無能為力。
而最有意思的角色,是夾在兩人之間的海德。
優柔寡斷的海德,同樣是父權社會的受害者。因為性格不夠陽剛、掙錢不如妻子,海德在家里一直被父親嫌棄沒出息。
他找到的工作其實是在劇院里做伴舞,但因為害怕父親生氣,才謊稱是做經理。
海德一直畏畏縮縮地活著,他其實是能感覺到一切是錯的,也能理解妻子想要工作、追求人生自主權的苦衷。但在真正面對抉擇的時候,他沒有勇氣做出任何抗爭。
因此,當父親要求蒙塔茲辭職時,他默許了;當比巴與他袒露真心時,他也感到畏懼,既想追求自己想要的愛情和自由,又害怕失去現有的一切,淪為人們眼中的“異類”。
即便是身處“頂層”的父親,也同樣被這套規訓所約束。
他年老體衰,行動不便,一名女鄰居愿意來照顧他,兩人互相愛慕。
然而有一天,女鄰居的兒子忘了來接她回家,她無法單獨在夜間出門,于是在海德家里待了一晚。
第二天,當所有人指責她在外過夜“不檢點”時,女鄰居表示自己可以不在乎他人的說法,可海德的父親卻沒有為她說話。
海德能看出父親既為難又痛苦,他并不希望女鄰居為了自己受辱,也不覺得她有過錯。但為了維護“備受尊敬”的大家長形象,他還是選擇把過錯推到她身上,自覺成為規則的捍衛者。
可以說,不論海德還是他的父親,作為片中男性的代表,都是一邊受到父權的壓迫,完成自我規訓,一邊又將壓迫分攤給更為弱勢的女性。
海德或許明白了這一點,但他終究無法像比巴那樣無畏地活著。
在影片的最后,他實現愿望看到了海洋,但此時身邊既沒有愛人相伴,也沒有幸福的家庭,只有無盡的痛苦和迷茫,甚至丟失了個人身份。
他一步步向海中走去,直到整個人被淹沒不見,這時畫面中才出現了片名“樂土”,瞬間將諷刺效果拉滿。
《樂土》雖為一部來自巴基斯坦的導演處女作,但卻并沒有料想中的那種粗糙質感,無論劇本打磨還是鏡頭語言都非常成熟。
更重要的是,它無比真誠而勇敢地提出了對宗教的質疑、對傳統與制度的思考,探討著人如何才能抵達真實的樂土,無愧于它受到的熱議與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