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了,留下一句,“我在幾(活著)難得過”。
兩天后的6月7日上午,邱茗(化名)依然沒有找到父親,她支起一張尋人啟事,跪在街頭尋找線索。6月7日傍晚,警方消息,城郊的河里發現一具男尸。當她在現場看到那雙皮鞋的時候,當場暈了過去。
59歲的父親就這樣走了,對于邱茗來說,這難以接受。她覺得對父親關心不夠,她說父親選擇這樣離開有很多原因,“但我如果出事前多關心一點……”
邱茗是四川瀘州市敘永縣一家醫院的護士,丈夫龔先生在同一家醫院做醫生。6月10日上午,坐在成都商報記者面前,邱茗淚流滿面,好長時間才緩過勁來,她想把自己的經歷講出來,“也許可以給其他做子女的看看”。
父親失蹤后,邱茗曾跪地尋父。
噩耗:
跪地尋父,等來的卻是壞消息
邱茗后悔的是,6月5日那天晚上沒有去敘永一中附近的那座橋上尋找,如果他們去了,可能還來得及把父親找回來。父親選擇從橋上跳下,應該在晚上12點以后。
邱茗說,父親8點多出門,他應該在橋頭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或者在橋上有過多次徘徊……父親失蹤后,邱茗和丈夫找了城里的廣場,去了派出所報案,去了他可能去過的很多地方尋找,也去了另一座橋上……邱茗很后悔錯過了敘永一中附近這座橋。
其實,邱茗并不清楚父親當晚的事發經過,因為至今還沒有找到任何的目擊者。
6月8日上午,敘永縣發布了一份警情通報:2018年6月7日18時許,敘永縣公安局在敘永一中橋河道內打撈出一句男性尸體,死者系邱某,因身患重疾6月5日留下遺書后離家。
遺書其實只有短短11字,“邱茗,你不要氣,我在幾難得過”。邱茗解釋,“在幾難得過”是瀘州當地方言,意思是“活著難受”。
當天晚上9點過,母親打電話說,“父親出去了,電話都沒有帶”。邱茗以為父親出去打牌去了,“有時候,他喜歡跟周邊鄰居打點小牌”。10點過得知父親還沒有回來后,她和丈夫龔先生才趕緊四處尋找。
次日凌晨0時許,尋找未果的邱茗回到父親的屋里,打開父親的手機,一眼看到了這份簡短遺書。父親把電話通訊錄里邱茗的名字改成了這樣一行字,點開后正好在首頁上。
6日一大早,邱茗的哥哥邱可(化名)從重慶趕了回來,做水果生意的邱可5日晚接到妹妹的電話,在市場上卸下水果,就開著自己的面包車往敘永趕。親戚朋友從白天一直尋找到晚上,調監控尋找線索,去山上、老家、河邊……未果。
邱茗想到了一個辦法,7日一早起來,她去打印了一份尋人啟事,然后找到監控中父親出現過的客運站。她支起尋人啟事,跪在街頭尋找線索。烈日下,她跪了一個多小時,她想如果找不到父親,就當給父親盡孝吧。中午時分,哥哥來到現場,讓她起來,她堅持跪著,哥哥只有站在旁邊給她撐傘。最后,哥哥讓她起來,自己又跪在那里。
到了傍晚,等來的卻是噩耗。路上,派出所民警對邱茗說,要做好心理準備。但在河邊,她剛剛看到父親穿著的那雙皮鞋的時候,就一下子暈倒了過去,醒來時,她發現丈夫背著自己,已經從河邊走到了公路上。
59歲老人因腿疾留絕筆墜河 父親手機上留下這樣一句遺言
如果跟他多聊兩句,也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父親做出這樣的選擇,邱茗不能原諒的是自己的“粗心”。6月3日下午,邱茗正在上班,父親打電話來說,腿痛越來越嚴重了,可能要去拍個片子查一下喲。
父親的腿病是老毛病了,正在上班的邱茗沒有多想,也沒有多問,只是跟父親說,等休息的時候再帶他到醫院檢查。
邱茗說,父親的腿病是腰椎上的問題引起的,父親在海南打了10多年工,今年春節期間,腰椎的病嚴重了,才回到敘永縣。
邱茗的哥哥在重慶做生意,父親不想呆在重慶,他跟邱茗住在一起。一個多月前,邱茗給父親找了一份小區門衛的工作,這樣安排,她想到父親有點事做,不會那么無聊。在這個小區,父親和母親住在一起,邱茗隔三差五的過去看看。
在邱茗的記憶里,父親從小就格外疼愛她。前不久,邱茗拿父親的卡去取錢,問父親密碼,她才知道,父親銀行卡密碼都是她的生日。
6月3日上了夜班的邱茗把手機設置成了靜音,一直睡到4日中午的兩點左右才醒來。有父親的三個未接電話,一個是上午9點多打的,一個是11點多,還有一個中午間打的。邱茗給父親回了電話,父親還是說腿痛,要去檢查。邱茗問他吃過藥沒有,他稱吃了沒什么效果,沒有多談,臨末,父親說:“二天癱了惱火喲”。
5日上午9點過,邱茗帶著2歲的兒子去看父親,她原本想取點錢給父親送過去,但帶著孩子不方便,她想也不急在這一時。見到父親后,她跟醫院工作的丈夫打了電話,當天送父親到醫院檢查腿病。
那天在醫院里,上午等了很久,沒有查到。住在醫院里的邱茗中午回家吃飯,讓父親一起回去,父親說腿痛,不想爬樓。午飯是邱茗給父親端到醫院大廳的,父親吃了一點,稱胃口不好,邱茗將剩下的倒進了垃圾桶里……
邱茗回想每一個細節,她尋找自己到底哪些地方做得“不對”,她說父親打電話的時候,她應該跟父親多聊一聊,更關心他的病情,不應該草草掛掉電話……也不應該父親撥打多次電話,自己也沒有接到。
邱可也后悔不已,他想起父親最后給他打過的那個電話,就忍不住痛哭起來。出事前兩天的一個晚上,父親打電話問他在干嘛,他說還在市場上守水果攤,手機沒有多少電了,回去再打給他?;厝ヒ院?,已經是晚上11點過了,邱可沒有再給父親回電話。
這些細節,讓兄妹倆想起來很是難過。邱茗說,因為他們的“粗心”,沒有察覺到父親情緒上的變化,如果他們多陪陪父親,多跟他聊兩句,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出事前
父親腿痛得厲害,曾擔心“癱瘓了怎么辦”?
邱茗和哥哥這么后悔,是因為父親這幾天確實有些“異樣”。幾天前,父親的下肢突然沒有了力氣,疼痛。此前父親在其他地方買過藥,吃了沒有效果,才提出要到邱茗的醫院檢查。
他擔心自己會癱瘓掉,母親告訴邱茗,出事前幾天,父親這樣說過,“癱瘓了怎么辦?”以前父親和母親喜歡吵嘴,但出事前幾天,父親性格大變。邱茗介紹,父親跟母親說過,要是以后動不了了,你要怎么怎么做……
父親以前相中了一塊縣城附近的墓地,他跟邱茗說過,如果以后經濟條件允許,要把他葬在那里。邱茗沒有放在心上,她覺得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出事前的幾天,父親跟母親說過,要是我死了,邱茗會不會欠點債喲。邱茗猜測,父親是擔心那塊墓地比較貴,自己買這塊墓地會比較吃力。
這些問題,在之前邱茗都沒有注意到,遠在重慶的邱可更沒有察覺。邱可告訴成都商報記者,在他的印象里,父親一直是一個樂觀積極的性格,并且也這樣教育他們兄妹倆。
那天的檢查結果父親還沒有看到,5日下午拍了片子,5點半已經下班了。邱茗的丈夫龔先生介紹,岳父的腿病確實有點嚴重,是因為腰椎壓迫腿部神經引起的,但并沒有達到不可治療。父親拍了腿部的CT后,邱茗給父親叫了一輛網約車,讓父親回家。晚上9點過,母親打電話來,父親已經出去了,沒有帶手機。
邱茗分析了父親如此選擇的很多可能性,父親很小的時候父母雙亡,12歲就獨立生活……辛苦將兄妹倆拉扯大,看到他們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生活……但這些想法,都是邱茗猜測的,她不知道父親的壓力究竟來自哪些方面。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父親的腿病是“導火索”,父親擔心病情會拖累兄妹倆。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邱茗看到父親的抽屜里只有100多元了,她后悔5日上午沒有給父親取點錢去,“父親是不會開口找我們要錢的,但他已經很窘迫了……”
前不久,邱茗和丈夫打算辭職后到瀘州市某醫院上班,他們把縣城的房子賣了,但目前工作卻沒有落實好,如今,他們夫妻倆只能在醫院小區里租房子住。邱茗察覺到,父親為這事也有些“憂心忡忡”。
6月9日,父親下葬的時候,邱茗已經哭不出來。邱可介紹,妹妹過去幾天已經暈倒了三次。
邱茗想把自己的經歷講出來,她覺得自己堵得慌,她一遍又一遍地責怪自己。她說,她想把這些經歷講給其他做子女的聽,“我們覺得與父母相處得很正常,但我們可能遠遠關心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