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演生活流的劇,海清從未讓人失望,這也從未言過其實。
繼《雙面膠》《王貴與安娜》《蝸居》后,海清在時隔近十三年后再度與滕華濤合作,在其執導的新劇《心居》中出演主人公“馮曉琴”一角。再一次,將生活的種種痕跡、細枝末節的情感,以及那些破碎與希望,真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心居》中,海清又一次與“房子”捆綁,但與曾經的《蝸居》格外不同的是,“買房”僅僅是作為馮曉琴故事線的切入點,由此展開的,是小人物的掙扎與成長。
海清很愛馮曉琴這類角色,比及擁有某種“光環”,這種“實打實地摔到泥土里”的小人物更為令她喜愛。在最終的呈現中,觀眾屢屢點贊海清為人物灌注的真實感與“煙火氣”,而這背后依托的,既是海清的積淀,也是她對表演的敬畏。在海清看來,唯有認真生活、認真觀察、認真詮釋,才能帶來真正令觀眾共情并引發觀眾思考的角色。
采寫_本刊記者 傅圓媛
很多人說,演生活流的劇,海清從未讓人失望,這也從未言過其實。
繼《雙面膠》《王貴與安娜》《蝸居》后,海清在時隔近十三年后再度與滕華濤合作,在其執導的新劇《心居》中出演主人公“馮曉琴”一角。再一次,將生活的種種痕跡、細枝末節的情感,以及那些破碎與希望,真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心居》中,海清又一次與“房子”捆綁,但與曾經的《蝸居》格外不同的是,“買房”僅僅是作為馮曉琴故事線的切入點,由此展開的,是小人物的掙扎與成長。
在故事前期,馮曉琴身上投射出不少當代家庭的真實寫照。多年前結婚后,由于家庭需要,馮曉琴辭去工作成為全職主婦,數年如一日任勞任怨地照看孩子老人,卻幾近在夫家落不著一句好,家庭主婦的貢獻完全不被看在眼里。還因為“外地媳婦”的身份,總被認為“別有所圖”。因此,過得格外憋屈的馮曉琴時刻夢想著能擁有一套寫著自己名字的房子,這既能讓她逃離大家庭,也能讓她自己感到安心——一種真正扎根在上海了的安全感。
沒收入又要買房,這讓馮曉琴過得過分精打細算,時時刻刻督促著丈夫上進,也時不時傳達出一種溢出屏幕的焦灼感。然而,生活又給予了馮曉琴一記重棒,房子眼看就有著落時,一次家庭爭吵卻間接導致丈夫離世,不但新房子沒了,在夫家屋檐下,馮曉琴遭遇的冷眼更多,寄人籬下感更甚。
為了一份尊嚴,也為以后打算,學歷低且與社會脫節太久的馮曉琴只得做起了跑腿外賣員,但在風里來雨里去的過程里,她意外發現了大都市空巢老人的問題,進而同朋友展翔創辦了“托老所”,還拿起書本開始學習財會技能……靠人不如靠己,馮曉琴最終了悟了希望不能寄于他人之上。找到自己、依靠自己,才能找到真正令自己心之所安的“心居”。
一路走來,馮曉琴身上充滿著矛盾。她有溫暖、善良的秉性,也有自私、狹隘的人性,但這便是生活里真真切切的人。自然,這樣真實的人,并非所有觀眾都會喜歡她,但她又成功讓人感到理解與共情。人物的成功塑造,自然與演員的表現力息息相關。在這次詮釋中,海清成功地將馮曉琴這一立體的小人物盡顯“合理化”。觀眾能清晰地感受到馮曉琴之所以成為馮曉琴、之所以呈現那樣的弧光,是經歷了怎樣的情緒和情感變化。在海清的表演中,無論是平淡的生活點滴,還是格外具有戲劇張力的沖突戲,她的表現都極具說服力。
海清十分擅長抓住人物的細節,并給以人物恰當的表達。全劇有兩次戲劇高潮,第一次,當馮曉琴在丈夫死后面對夫家的質疑時,海清以“沒有眼淚的哭戲”成就了全劇最大的淚點;劇集尾聲,和張頌文的“假意表白”戲份,情緒的瞬間流轉、爆發又瞬間被壓抑、克制,更使得海清這段表演被點贊為教科書式范例。這之外,海清也將“煙火氣”發揮得淋漓盡致,據報道,在演繹馮曉琴兼職做外賣員時,海清甚至曾被路人當成了真正的“外賣員”;而在詮釋主婦部分時,觀眾也評價稱,“海清真實到那些料理家務的動作中都仿佛能看出下意識的肌肉記憶。”
從演多年,海清帶來了諸多如馮曉琴這般生活流中的經典角色,她很愛馮曉琴這類“平凡的人”。比起擁有某種“光環”,這種“實打實地摔到泥土里”的小人物更令她喜愛,而在熒屏這端,也的確更為打動觀眾。許多人也會發問,究竟海清是如何做到將人物詮釋得如此貼近生活?這一問題既是觀眾的好奇,也是觀眾的贊許。帶著這一問題,在《心居》播出之際,我們與海清探討了一個人物的塑造過程,在她對馮曉琴“鉆研”與“呈現”的過程里,我們即可觀察到這一問題的答案,也能從一個側面,看到一位演員是如何做到“吃透”角色從而“立住”角色的。一個真正鮮活的角色,自會引發我們不同的思考。
以下是海清的自述,根據采訪實錄整理——
“ 我很愛馮曉琴這類的角色,
沒有榮耀,沒有奇跡 ”
其實最初,我并沒有確定自己要不要接拍這部戲。那時滕華濤導演找到我時給我遞了《心居》的劇本。誠然,這個故事的確挺吸引我的,但我仍會覺得有一些顧慮,一方面是當時也有別的項目(在考慮了),另一方面則是,我當年參演的《蝸居》也講的是關于“買房子”的事情,也是兩個外地女孩在大城市打拼的故事。雖然很多地方是很不一樣的,但一開始我仍會覺得主題多少有些重復。
但最終,我還是決定去接拍,主要的原因之一是能再次與滕華濤導演合作,這是他時隔很多年重返熒屏,他非常認真且有誠意,所以我愿意與他再度合作。此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心居》的劇本由小說原著作者滕肖瀾親自改編,滕老師所寫的劇本也是我看到的劇本里非常扎實的一個,非常吸引我。
我曾出演過很多廣義上的生活劇、家庭劇,每一個劇的側重點、生態、家庭環境等各方面都有所不同,比如《小歡喜》主要聚焦了家庭關系以及親子代際之間的關系;比如《媳婦的美好時代》,聚焦的是當下的婆媳關系……那《心居》這部戲中的劇情設置,是我此前從未接觸的。劇情開篇,馮曉琴與大姑子顧清俞之間的矛盾沖突、與她丈夫這一大家子的矛盾沖突就已是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戲劇張力非常強烈。馮曉琴身上也有很多的“真實感”,她當然不完美,如若完美,大家便沒必要再看文藝作品,我們看行為準則便好了。馮曉琴身上更多的是“合理性”,她充滿了人性。那么既然是“人”,便會有犯錯誤的時候,人會有崇高之時,便也會有私心;有冷靜理性之時,也會有沖動狹隘時刻……在馮曉琴身上你能看到生活的矛盾,那些矛盾沖突也會折射現實,也會讓我們思考,“萬一我碰到這些問題時該怎么做?”所以我覺得這樣一個故事是很好的。
詮釋馮曉琴時,我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開機前,我用了小一個月完完整整地看了三遍劇本。由于實際拍攝并非是按照劇本時間線,那么拍攝前,我基本上都會把每一集中每一個人物的重要事件列得很清晰,這樣你才能夠判斷每場戲中每件事情發生時,我跟老公、大姑子、公公以及其他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包括我跟展翔之間那時的關系是怎樣的。戲是全盤的,你不能只看著你自己的部分,事實上縱向的、橫向的節點都非常多。
在細節上,我也給馮曉琴做了一些調整。我在馮曉琴的情感上做了修正,馮曉琴后期有點跑調,沒有前期扎實,這個女人才四十多歲,在喪夫以后情感部分好像就是零了,我做了修正,不讓她情感歸零。再舉一個例子,比如說臺詞方面。我讓這位外地媳婦在講話時多帶了一些上海腔調,因為我想,馮曉琴潛意識里是想更多地去融入上海這樣一個環境的,就像是有些人很怕自己會被別人看不起,會覺得自己好像不是上海人,所以會刻意要迎合這個城市以及迎合這個城市的人。我覺得馮曉琴多少會有一點這種心理在,于是就調整了臺詞和口音。
總體而言,我蠻喜歡馮曉琴的,就像有句臺詞說的,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強”。馮曉琴很像女超人,也特別有煙火氣。
我其實特別喜歡馮曉琴送外賣的那些戲份。為了能貼近角色,我就在街上觀察外賣員。外賣員很辛苦,非常辛苦,有人拿湯時刻怕灑掉,謹慎小心又怕耽誤時間被給差評……他們因此會有些不一樣的拿東西姿勢、跑步的姿勢,這些都是我要學習的。戲里馮曉琴送外賣跑步時跑得“很難看”,但這才更真。
我記得有一場送外賣的戲,那天正好下雨,我也是一天奔波拍攝沒有吃飯,餓得前胸貼后背。正好拍到傍晚四五點時,有一場馮曉琴送外賣間隙倉促吃飯的戲,劇組里邊給我準備了馮曉琴的盒飯,啊,我真覺得那是我在這個組里吃過最香的一頓盒飯,真的好香啊。其實就是一個豆角和西紅柿,全素的,吃的時候都是冰冰涼的了,還下著雨,但我就覺得好香,都給吃完了,導演喊停,我還在吃。一天忙碌沒吃飯,那時候吃上這樣一口,就覺得人生足矣。馮曉琴的外賣戲份里經常有這樣的片段,插空吃自己帶的飯,或是吃口干糧就口水,這些才是真正的生活。我有時候看到外賣小哥蹲在地上吃一盒很簡單的飯菜,也會很心疼,非常心疼。
還有,我其實本身是在運動并且有運動量的人,但拍一整天外賣的戲,樓上樓下地跑,累,真的很累,回來第二天,甚至抬不起腿來,之后會持續疼好幾天。
有一天拍完了,導演說:“我們晚上在哪個哪個西餐廳拍攝,你來看看?”我就穿著外賣服去了。那一陣有時候收工以后外賣服我也都會穿著,因為想盡可能把它穿得臟一點、舊一點。我當時就那樣坐在門口,他們在里邊就著紅酒西餐拍戲,我就笑說這是我進到的最“豪華”的主場景,我的戲基本上都是比較接地氣的生活場景。拍攝現場我編了一個繞口令,我說馮曉琴的戲就是“大菜場、小菜場、菜市場、廣場”。
可我很喜歡這樣的角色,就像我可愛逛菜場了。尤其上海很多菜場好舒服呀,我一到菜場就滿載而歸,那里邊的生活氣息簡直太濃烈了,讓你心生歡喜。騎著電車滿街跑的馮曉琴,我覺得比坐在辦公室里的那些角色更吸引我。因為這些“馮曉琴們”就像我們自己一樣,它沒有劇本光環,沒有那些榮耀,也沒有那種奇跡,就是實打實地把你摔到泥土里。故事里,馮曉琴老公死了、房子買不起、孩子要上學、家里面還一堆事情……但從演員的角度,像這樣的角色會更吸引我一些,演起來層次感會更強一些,也更有挑戰。真的是需要靠演員一場一場戲去拼下來,讓觀眾相信,馮曉琴就是在這樣一步步往上走,而不是靠先天的劇本架構。
“ 我充分理解馮曉琴的缺點,
她也具有啟發意義 ”
你問我如何能貼近生活,讓所飾演的角色無限接近于真實。我想唯有認真地生活,以及認真地觀察生活。拍戲時,就認認真真地做準備、認認真真地演,不要想太多。馮曉琴這個角色既然交給我來演了,我就要用我的心定在她的心上,充分地去共情。
但或許是因為我們有所“共情”,我不會“同情”馮曉琴,也不會“俯視”她,甚至有時候,我會有一些悄悄的“仰視”。我想我不會有她做的好。
誰沒曾為自己的生活有過“算計”呢?站在馮曉琴的角度,看著她的打算,我是能理解的,她是小城市出來的,格外希望能夠離開舊的環境。她有一種長姐如母的風范,只身闖大上海的感覺,想讓妹妹、“弟弟”、“小老虎”都能特別有出息。她也格外希望有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房子,這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她在上海有了“立足之地”。
年輕嘛,總是希望打拼。有的人用自己的學歷打拼,有的人用自己的家庭關系打拼,有的人用自己的能力打拼。像馮曉琴前期的心路,自己沒有高學歷,當時為了照顧弟弟妹妹們初中都沒有讀。但你一看她就是個很有腦子的人,她找對象的時候也會留有個心眼,這些所謂的“算計”,在我看來,都能理解。
我是南京人,當年我也曾北漂,前二十年都沒有買房子,周圍也有無數人曾問過,“你不在北京買房子嗎?”“你為什么不在北京買房子?”“你要為自己打算啊!”包括現在我幫很多年輕人介紹對象,大部分人也都會問老家、學歷,第三個問題就是是否在哪有房。這好像是大家都繞不開的一個問題,很多時候人們下意識認為有房子才有家。所以我覺得馮曉琴的心理無可厚非,都是在正常行為里面。
我記得那年拍攝《蝸居》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可能很少有人是“海藻”,但大部分是“海萍”。我也比較鐘情于這樣的角色,人物性格是多面的,有自私、有陽光、有樂于助人、有犯錯,我喜歡這樣的真實,而并非自帶高光。所以,馮曉琴,我喜歡她,我覺得很多人都是馮曉琴。像我北漂到北京時也會希望通過某種意義實現“立足于這個城市”,我不覺得馮曉琴卑微,也不覺得要低著頭去看她、去審視她的行為。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我是她,在經歷這樣的人生低谷后我真的能夠有勇氣去翻身嗎?我真的能夠像她一樣,做到最后那般風生水起嗎?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是欽佩她的,我知道女人干外賣、干體力活有多不容易。那年在甘肅拍李睿珺導演的《隱入塵煙》時,有家牛肉店的老板就跟我說“海清姐你給的打賞特別多,人家(女外賣員)都不好意思來謝謝了”。我很尊敬也很敬佩這樣努力生活、好好生活的人,我也覺得馮曉琴是值得尊敬的。
馮曉琴雖然有很多“心思”,但真正行動時,她是堅持憑本事吃飯的,不偷不搶,該她的就是她的,不該她的她也不要。前期,馮曉琴在心理上依賴于丈夫,依賴于家庭,依賴于外界來改變自己的現狀,這是她的原生家庭、原有的教育和背景帶給她的認知、思維、三觀,是她的先天不足。她的缺點我都能理解。可是當經歷過人生的跌宕起伏——有的會就此成長,也有的人會選擇墮落——在這種人生大考當中,馮曉琴給了很好的答案,她完全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后期的轉變我們也都看到了,所以我希望大家也能給予她正面的評價。
就“房子”這件事,對我自己來說,我可能屬于少數甚至有些“另類”的。我大概是在孩子兩三歲時才買房子,而且還是我媽讓的,哈哈。要按我的想法,租房并沒有什么問題,甚至我很想以后開個房車,帶著我的孩子四處去,在哪兒拍戲就住在哪,這才是我的理想生活。
在我看來,房子重要,但也不是那么的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居”在哪里。我覺得《心居》這個名字非常好,它是心之所安處,讓你心靈安定的居所。有的時候就算有了“家”,但若依然感到不安,這個“家”就也不是“家”。所以我想傳遞的是,我們要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找到自己的價值,找到真正的“自我”。這個故事能讓我們思考,因為馮曉琴恰恰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丟掉了自我。在中后期,當她終于辦起了養老院、獲取收入還創造社會價值時,你會發現馮曉琴的人生和整個狀態都有了很大的轉變。
滕肖瀾老師最后并沒有設置“大團圓”式結局,而是大家都走出了“邊界”,互相去了解,互相試著去融合,去回歸“自我”。我覺得這很好,是比較真實且有啟發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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