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底，中央電視臺做了一檔名叫“金雞獎四十年訪談錄”的節(jié)目，其中12月3日一期訪談嘉賓，是鄧超。

在節(jié)目中，鄧超揭秘了他在電影《烈日灼心》中拍死刑戲的細節(jié)。

鄧超無疑是個敬業(yè)的演員，但皮哥也沒想到，他會敬業(yè)到這種程度。

那段死刑戲長達7分鐘，在這7分鐘的時間里，為了追求真實，劇組對鄧超胳膊的注射，都是真扎，連回血都看得特別清楚。

推進鄧超身體里的，是葡萄糖。

這場戲一共拍了三條，每一條的間隔，鄧超都需要等針眼好一點，才能拍下一條。

因為拍攝時間很長，拍到最后，他的胳膊都腫了。

為了呈現(xiàn)得更加真實，鄧超的臉和嘴巴都是歪的。

結(jié)果拍到最后，鄧超的臉開始抑制不住地抽筋，這場戲殺青后，現(xiàn)場一片死寂，好一會副導(dǎo)演才上來擁抱他，嘴里喃喃道：“當時真以為你死了。”

因為一場戲，鄧超經(jīng)歷了人生中從未有過的生理反應(yīng)和拍戲體驗，這對每個演員來說，似乎都是難能可貴的。

在刑場中詮釋“死亡”，其實很難，而有些影視作品為了渲染氣氛，增強感染力，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特質(zhì)，往往需要呈現(xiàn)整個死亡的過程。

但對演員來說，“死亡”是永遠不可能體驗到的，所以演“死刑戲”的評價標準，沒有真實依據(jù)可考，只能依靠觀眾的觀感。

在皮哥印象中，華語影視圈有四段非常經(jīng)典的“死刑戲”。

今天我們不妨把他們放在一起，看看每位演員的演出特點是什么，以及他們對“死亡”的詮釋，到底好在哪里，那種方式更高明一些。

話不多說，我們就從鄧超開始。

一、《烈日灼心》鄧超

鄧超的這段死刑戲，是受主流認可的。

他憑借對片中辛小豐一角的塑造，不僅拿到了金雞獎和百花獎影帝，還拿到了金馬獎影帝的提名。

而《烈日灼心》里的這段死刑戲，也入選了北京電影學(xué)院的表演教材，成了真正“教科書級別”的演技。

片中的辛小豐，是一名小小的協(xié)警，他心思縝密，內(nèi)向低沉，但卻背負著道德的枷鎖。

生活里的辛小豐是個無比純良的人，他用微薄的工資撫養(yǎng)一個重病的女孩，與兩個兄弟親如一家，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置生死于度外，還救過上司的命。

他真正想做個好爸爸，做個善良的人，但卻無法得到內(nèi)心的安寧。

因為很久之前，他強奸過一個女孩，并間接導(dǎo)致女孩一家死亡。

定罪時，他所犯的罪應(yīng)該只有強奸，強奸罪不至死，但背負沉重道德枷鎖，擁有無限愧疚感的他，最終決定擁抱死亡完成自己的救贖。

于是，就有了這段著名的“死刑戲”。

觀眾們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了一個人被執(zhí)行死刑的全過程，這里面有震懾，有驚悚。

但更多的，是因為鄧超的表演，無限放大了普通人對死亡，對死刑的恐懼。

這段7分鐘的戲，有三個明顯的層次。

第一個層次，是生理性的排斥和緊張。

針頭扎進肉里，藥還沒注射的時候，鄧超就已經(jīng)開始顫抖。

因為身體被牢牢綁在床上，鐵床和地板因為鄧超的抖動相互摩擦發(fā)出了刺耳的聲音，這聲音尖銳無比，讓人本能地開始產(chǎn)生反感和害怕的情緒。

第二個層次，是“解脫”的快感和等待死亡煎熬的矛盾。

此時人工藥物注射完畢，但機器毒素還未注入。

知道自己已經(jīng)要死了，鄧超露出笑容，這么多年沉重的枷鎖終于要放下了。

但這笑容放在死亡之前又有些猙獰，有些癲狂。

整個銀幕沒有一句臺詞，沒有配樂，只有鄧超急促的呼吸聲和隱隱的笑聲。

一個用笑聲為自己鳴響喪鐘的角色，此時已經(jīng)給觀眾帶來了極大的壓抑感和窒息感。

第三個層次，是對死亡的真實表現(xiàn)。

隨著毒素的注入，鄧超的笑容漸漸消失，隨即變成一種不哭不笑，無法控制抽搐的奇怪表情。

也就是在這個段落中，鄧超的臉抽筋了。

一只眼睛半睜著，一只眼睛已經(jīng)閉上，動作幅度因為死亡的到來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鄧超表演十分逼真，觀眾們也似乎跟著他親身體驗了一次“死刑”，無助絕望的主觀情緒和痙攣面癱的生理反應(yīng)交疊，對死亡的恐懼被放到了最大。

這還不算，最后，曹保平導(dǎo)演還安排了一束暖光，照進了已經(jīng)死去的辛小豐那半睜的眼睛里。

這個鏡頭對皮哥的震撼，不亞于以前看過的所有電影里的死亡。

這是確認辛小豐死亡的光束，其實也隱喻著辛小豐最終舍棄了黑暗，用死亡去追求光明。

在觀感和主題上，完成了雙重的升華。僅憑這一段表演，鄧超就值得不止一座影帝獎杯。

二、《毒戰(zhàn)》古天樂

如果說鄧超的底色是善良的，那《毒戰(zhàn)》里古天樂飾演的制毒大師蔡添明，則是徹底邪惡的。

他貪生怕死，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為了活命可以殺掉一切阻擋自己道路的人，為了減刑也可以和警察合作，剛被抓就把所有信息和盤托出。

蔡添明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所有的行為動機，都是為自己攫取利益，包括合作和出賣。

他可以槍殺自己的干爹，也可以為死去的老婆流淚，在《毒戰(zhàn)》里，蔡添明是最豐滿的角色，沒有之一。

之所以豐滿，跟最后這場死刑戲關(guān)系很大。

與《烈日灼心》一樣，《毒戰(zhàn)》里的死刑也是注射死刑。

不過比起《烈日灼心》中對死刑情緒的渲染和恐懼的放大，《毒戰(zhàn)》里無論是執(zhí)行流程還是古天樂的演繹，都是最接近真實死刑的。

躺在行刑床上的蔡添明，還對自己的生存心存一絲僥幸，所以在執(zhí)行人員為他綁手綁腳的時候，他還語無倫次地說著那些已經(jīng)沒有價值的信息。

直到在被注射的時候，他還在乞求“等等，等等，我還有消息”。

他眼睛布滿了紅血絲，因為一般行刑的犯人，很少能睡得安穩(wěn)。

嘴里不斷說出的信息，與周圍警察的無動于衷，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種面對死亡的無助和絕望瞬間鋪散開來。

特寫中，他衣服被解開，貼滿了電極片。

而面對死亡的生理性恐懼，讓他忍不住要哭出聲了，即便如此，他還努力回憶著那些或許可以幫自己逃脫死亡的罪犯信息，就像在努力尋找一根救命稻草。

真正注射死刑的流程，跟《毒戰(zhàn)》這段一樣，要先注射第一泵藥物，讓犯人失去知覺，避免他抽搐痙攣，或者做出過激舉動。

第二針才是致命藥物，促成犯人死亡。

所以第一針下去后，古天樂沒有了話語，頭也被黑布蒙住，只有胸口的起伏在告訴觀眾，他還活著。

隨著第二針毒素的注入，胸口的起伏漸漸停止，死亡徹底到來。

面對死亡，寂靜才是最可怕的，前半段的喋喋不休和此時死一般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

看著古天樂起伏的胸口漸漸停止，一種紀錄片般的真實感撲面而來。

沒有多余的情緒，但戲劇張力卻達到了頂峰，還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呢？

看完這段表演，方知古仔演技“紀實”的功力，于無聲處聽驚雷。

雖然沒有鄧超那般演技爆發(fā)，但他用這段死刑戲的克制，完成了對死亡的另一層詮釋。

三、《黑冰》王志文

與鄧超和古天樂不同，《黑冰》中王志文飾演的大毒梟郭小鵬的死刑，是最為傳統(tǒng)的槍決。

《黑冰》成片于2001年，那時候還沒有注射死刑的說法，因為需要增強法律的威懾，所以死刑一直是槍斃執(zhí)行的。

如果罪行極其惡劣，犯人還會被帶到百姓面前嚴肅示眾，之后再執(zhí)行槍決。

因為民間對槍斃死刑有諸多傳言，比如槍擊的位置，是否補槍，怎么行刑等，這也讓《黑冰》中王志文的死刑，具備了一些科普和震懾的作用。

不過放在劇中，王志文對這段死刑戲的表演，依舊是頂級的。

要看懂這段死刑戲的魅力，還要結(jié)合郭小鵬這個人物。

郭小鵬父親是作家，母親是名角兒，隨后父母離婚，郭小鵬在扭曲的家庭中長大，受盡了歧視和侮辱，導(dǎo)致人格偏激。

他有一個優(yōu)秀的人應(yīng)該具備的所有優(yōu)點，隱忍刻苦，努力上進，他才華橫溢，拿到了普林斯頓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既有西方紳士的氣質(zhì)，又有東方君子的風(fēng)范。

但在內(nèi)心世界，他卻早早就將自己封閉在了陰暗的枷鎖里。這造就了他變態(tài)扭曲的性格，以及妄圖用毒品控制一切的癲狂。

在表演中，王志文將個人魅力注入到了郭小鵬身上，以至于從頭到尾，郭小鵬身上都散發(fā)著一種極大的個人魅力。

在執(zhí)行死刑前，王志文更是有一段長達11分鐘的內(nèi)心獨白，這段獨白聲線飽滿，節(jié)奏沉穩(wěn)，氣息有力，咬字準確，既能看出郭小鵬這個人物全方位的自信，又能看到王志文深厚的臺詞功底。

不夸張地說，郭小鵬是影視劇的形象，但他的魂，卻是王志文的。

這11分鐘的侃侃而談里，郭小鵬將自己對哲學(xué)、社會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以及各種個人感悟以一種近乎“變態(tài)”的方式宣泄出來，因為王志文的加持，甚至有觀眾將這段獨白奉為圭臬。

從頭至尾，王志文都沒有絲毫表演痕跡，你仿佛就是看著一個死刑犯在對自己做一生最后的陳述，平靜而釋然。

這種平靜，隨即在之后的死刑戲中，轉(zhuǎn)變成巨大而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因為王志文幾乎演出了一個即將被槍決死刑犯的全部。

光頭，囚服，王志文被利落地押解出看守所，隨后登上囚車。

鐵窗內(nèi)鏡頭晃動，行刑地四周荒蕪。

整個過程中，王志文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只是在跪下的那一瞬間，他終于露出了錯愕和恐懼，尤其是那個合嘴后的喉嚨吞咽動作堪稱神級處理，那股滿是干澀的恐慌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

前期是何等高高在上、桀驁不馴，如今也是這般狼狽地踏上黃泉路，這對普通人來說，是何等巨大的沖擊。

王志文始終處于一種極其松弛的表演狀態(tài)里，直到最后背對槍口的緊張，似乎也僅是郭小鵬的緊張。

那種表情就像人物本身的生理反應(yīng)一般自然，就像我們在以第三者的身份，目睹一場槍決。

手持攝影和大特寫的手法，將王志文的所有情感極速放大，死亡的緊張在這一刻如箭在弦上，也足以把觀眾的心調(diào)到嗓子眼，有種驚悚氛圍。

王志文這段教科書般的死刑戲，之后備受推崇。

在王千源和吳彥祖的《除暴》中，幾乎對這場戲進行了分鏡式的致敬。

由此看見王志文這段戲?qū)χ笞锇鸽娪暗挠绊懼睿矎膫?cè)面證明了王志文超神的演技。

四、《懸崖之上》張譯

前面三位的死刑，多少都跟犯罪沾邊。

所以作為觀眾，在看對他們處決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將自己代入到正義的一方，仿佛我們也參與了審判，也為正義出了一份力。

所以雖然都是看死刑戲，但對死的理解，都停留在“生命消失”的淺層認知里。

《懸崖之上》里張譯這段死刑，則完全不同。

因為這段戲，依托著一種信念和使命，象征著一種可貴的新生。

張譯飾演的我黨同志張憲臣，在東北執(zhí)行“烏特拉”行動時被捕。

從被抓到行刑，張憲臣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很多肉體上的折磨。

這段電刑戲是今年以來最讓皮哥感到震撼的，在張譯的演繹下，傳遞給觀眾的，完全是那種生理上的痛感。

電閘推上去的時候，張譯開始渾身抖動。

這種抖動看上去就是不受精神控制的，是膝跳反射般的機體排異反應(yīng)，是不自覺的顫抖。

隨后的問話中，能感受到張憲臣是全靠意志力，在撐著自己的身體，但因為傷勢過重，他甚至都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眼睛的開合，更別說開口說話了。

拍這段戲的時候，張譯很早進入了狀態(tài)。

因為是著名的“體驗派”演員，這段電刑戲，其實是添加了適量電流的，并不是完全的表演。兩段電刑戲拍完，張藝謀直呼看著心疼，一條就過。

也是因為這段戲，最后張憲臣被處決的那場戲，才充滿了張力。

槍口前的張憲臣，腦袋高高抬起，信仰支撐的高傲永不丟失。臨死之前，很明顯能看到他嘴角泛起的笑意。

這是解脫，是我黨戰(zhàn)士的高尚，是將生命獻給偉大事業(yè)的升華，更是對自己完成使命的最終總結(jié)。

槍響的一瞬間，笑容消失，旁邊的于和偉怔了一下，兩位影帝沒有臺詞的飆戲默契十足，給這場死刑戲加上了更為沉重的注解。

張譯是表演大師，演什么像什么，即便在面部模糊的情況下，他也能通過動作和微表情，準確將情緒傳達給觀眾，令人叫絕。

對比以上四位演員的死刑戲，我們不難得出結(jié)論：

鄧超在死刑時，偏向體現(xiàn)死亡過程，放大了對死亡的生理性恐懼；

古天樂的死刑戲，注重對真實注射死刑的還原，以及對人物終極性格的塑造；

王志文的死刑戲觀感強烈，沖擊力強，有種驚悚氛圍在里面；

而張譯的死刑戲，則著重體現(xiàn)了人物對死亡的態(tài)度，通過面目全非的傷效裝和最終微笑的反差，讓死亡這件事得到了升華。

歸根結(jié)底，這四場“死刑”都是為塑造人物，完善故事，表達影片主題服務(wù)的。

他們在表演上都呈現(xiàn)了頂級演員的魅力，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高明之處，看著過癮！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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