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偶像界的第一權力者約翰尼·喜多川,在逝世三年后的昨天,掀起了一場世界級網絡地震。
一是喜多川作為影響了一個時代的東亞流行文化教父,其聲名與地位甚至毋需討論。
他一手創辦的杰尼斯事務所(昵稱「J家」)獨創了練習生制度,成功打造了嵐、木村拓哉、瀧澤秀明、山下智久、錦戶亮、山田涼介等一代又一代偶像及組合,可以說,后來的造星機器和偶像制造流水線都是站在他的肩膀上看世界。
(相關資料圖)
二是BBC紀錄片《獵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秘密丑聞》于今年3月7日播出,給喜多川榮耀而偉大的人生簡歷敲下了一個短促的回車鍵:
喜多川是誰?
他(極大概率)是個男同性戀、少年愛者、戀童癖,還有,強奸犯。
事實在2022年浮出水面。
2022年11月,曾在杰尼斯旗下準備出道的藝人「岡本Kauan」亮相日本議員東谷義和的直播間,自爆15歲開始就遭到喜多川的性侵。
Zoom Live清楚地記錄下「岡本Kauan」對喜多川的指控。
我曾多次被要求到喜多川的房間陪睡。喜多川會撫摸我的全身和大腿,又會強迫我為其口交。他強迫我完成整個過程后才會讓我離開,否則我就要一直服侍喜多川直至他睡著。
我手上有影片可以證明這是真的。
這場指控在當時的日本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包括電視媒體在內的大媒體都對報道喜多川丑聞一事諱莫如深。
這并不是喜多川第一次和性丑聞扯上關系。此前,坊間一直有關于喜多川持續不斷性侵自家未成年藝人的傳言,但從未得到證實。
比如,1988年,原Four Leaves成員北公次出版《光GENJIへ》,赤裸裸地描寫了喜多川對未成年藝人們的性虐待行為;1996年,平本淳也出版了《少年愛の館》,記錄了他在杰尼斯的5年練習生生活,提到了一系列曾遭到喜多川性侵的藝人。
這些圍繞著「喜多川」但總是不了了之的性侵疑云,給了BBC的記者調查的線索和方向。
2023年2月27日,在突破重重困難后,BBC在官網釋出預告,宣布將于3月7日播出時長近1小時的特輯《獵食者:日本流行音樂的秘密丑聞》。
節目介紹欄特別指出,喜多川確實是一位傳奇人物,在日本娛樂圈影響力甚巨。以至于即便他性丑聞纏身,日本媒體似乎也因忌憚其地位而沉默以對,就算他已過世3年多了,依舊不敢報導相關新聞。
最終,BBC記者Mobeen Azhar在日本東京展開實地調查,并制作成了紀錄片。有4位男性受害者接受了采訪,講述了他們被喜多川性侵的經歷。最早的一位可以追溯到30多年前。
受害者們的講述出奇地一致。
事情發生時,他們通常只有十幾歲,剛剛進入杰尼斯事務所,希望能夠有個好的前途。
他們被告知在「宿舍」的房間與喜多川會面,討論舞臺或是其他工作安排,到了之后,卻驚訝地發現喜多川會提一些奇怪的要求,比如為男孩按摩,觀看他們洗澡甚至口交。如果男孩表示拒絕,第二天就會被趕到舞臺的角落中去,再無出道的可能。
喜多川為男孩們準備的「宿舍」
其中一位受害者詳細描述了喜多川性侵未成年藝人的手段。
Johnny先生叫我去洗澡。他想幫我脫褲子的時候,我跟他說我可以自己脫的。但他沉默了,這讓我感到很害怕。然后我被他脫掉了褲子、內褲和襪子。接著,我被他放到浴室中,被他清洗了全身,就像一個洋娃娃一樣。
走出浴室后,其他男孩說,你不忍受的話就沒法出名。然后。Johnny先生跟我說,你還是睡吧,你困了吧?他看著電視,一直給我按摩到早上。說是按摩,不如說是在摸我,我記得這一直持續到天明。
在那晚之后,喜多川就經常叫他來宿舍泡澡,還曾強行為他口交。
受害者們指控,就在那間被稱為「宿舍」的高級公寓里,喜多川骯臟床榻另一側的男孩兒,被換了一個又一個。
BBC采訪《文春周刊》記者得知,男孩們會被要求一個挨一個地睡在宿舍里的榻榻米上。到了晚上,喜多川就鉆進被子,一個接一個地猥褻這些男孩,其他孩子就在旁邊裝睡。
在《文春周刊》1999年的報道中,類似的說法得到了證實。有時候,喜多川在性侵完男孩后,還會在他們的被子里丟下5萬日元作為「補償」(約2534元人民幣)。
《文春周刊》曾經刊發的文章中還清楚地記錄了受害者關于被侵犯的回憶:
Johnny先生會打電話給我。他會邀請我去宿舍吃飯。然后他會問我為什么不睡覺。當我上床睡覺時,他也走進了我的房間。Johny先生上床了。他摸了摸我的生殖器。他涂了些黏糊糊的東西。一開始,他把手指伸進去,然后是他的陰莖。
很痛很痛。
這場指控向世人揭露了喜多川令人發指的性侵行徑。
出現互聯網后,推特上與喜多川相關的關鍵詞也都指向了「性犯罪者」「少年愛」等。
但一切很快又歸于平靜,直到2019年7月9日,喜多川逝世,他畢生都沒接受法律的制裁。
喜多川幾十年來的性侵行徑被BBC曝光之后,公眾最疑惑的問題是:為什么這些受害者可以一直保持沉默?為什么以前鮮少有媒體報道過?
在受害者的陳述中,權力的不平等是令他們沉默的一個重要原因。
東京電視臺的一檔節目曾爆出杰尼斯事務所每年收到的履歷書的數量之驚人:「每個月收到3萬封,一年可以收到近40萬封信件。最多的時候,甚至可以收到150萬封。」
年輕孩子們慕名而來,都希望成為杰尼斯旗下的一員。
每一年,杰尼斯會從這些簡歷中篩選出200名候選人,基本維持在兩到三年出道一個新團體的速度,競爭相當激烈。這些孩子就像從眾多石子里挑選出來鉆石,歷經磨礪后成為舞臺上的超級英雄。
有媒體統計,截至2019年,由喜多川打造的出道偶像組合僅有45組,總計166人。
而每一個出道的藝人都由喜多川親自敲定,杰尼斯就是他打造的一言堂。
除了性侵,原杰尼斯出道藝人平本淳也,在退社后曾提到喜多川會給入社的未成年男孩注射雌激素,讓他們的第二性征、毛發和聲音都停留在幼態,從而更符合日本流行文化的審美。
據BBC調查,在喜多川的公司內部,他的不端行為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沒有人公開質詢過他。
杰尼斯事務所會嚴格限制外界對在社藝人及工作人員的肖像、采訪等資料進行傳播。
BBC記者去杰尼斯事務所采訪新任總裁時,被公司高層冷言冷語地拒之門外了。催促聲一刻不停,公司高層不作回應,也不允許其他員工接受采訪,甚至讓保安要求記者交出拍攝的資料。
正如美劇《早間新聞》所描述的那樣,整個公司已經形成一種沉默的文化,旁觀者都或多或少地成了喜多川的幫兇。
問題是,為什么喜多川逝世后還有這么強的威懾力和控制力呢?
因為幫兇并不只存在于喜多川的公司內部。在《Secrets,Sex and Spectacle》一書的豆瓣書評中,網友@薄荷茶總結了作者的主要觀點,提出日式丑聞有很強的組織性和集體性,個人獲利動機較少,「家丑不可外揚」的動力更大。因此一旦丑聞爆發,往往也由組織承擔責任,如集體道歉、高層辭職等。
在這種強烈的集體意識文化之下,日本很少出現內部對外告發的情況。「吹哨人」在日本受到的法律保護比較少,反而會被視為是組織背叛者而受到輿論的猛烈抨擊,下場很不樂觀。
曾是杰尼斯人氣組合「7 MEN 侍」組合成員的前田航氣,在退社后曾在推特上曝光喜多川的性侵行為,結果收到了上千條辱罵和詛咒。粉絲指責他「蹭熱度」「不要耽誤了7 MEN 侍的大好前程」……
前田于2018年10月退社時寫下的退社理由
日本的集體意識也體現在媒體渠道上。日本的媒體有這樣的潛規則:為了保持長期的消息來源,需要和被報道的組織搞好關系,由此造成報道口徑統一、甚少揭發丑聞的局面。
在1999年《文春周刊》曝光喜多川性虐案的故事里,《Secrets,Sex and Spectacle》的作者發現,看到報道后,喜多川迅速發起訴訟,并調動了自己在各行各業的關系網,包括律師、政府議員和警察廳官員。
衛生部負責人表示,由于喜多川不是父母或監護人,因此根據定義,該行為不屬于虐待兒童行為。如果喜多川確實做出了這些行為,可能會根據《兒童福利法》以「淫穢行為」起訴,但目前缺乏確定指控屬實的證據。
一名日本警察廳官員向媒體表示,警方警告喜多川的是不要讓未成年人吸煙和飲酒,但沒有警告其性侵行為。
因此,喜多川第二天就在大媒體的頭版頭條上成功銷聲匿跡,反倒是《紐約時報》大肆報道了此案。
同時,喜多川還受到日本法律的保護。
在日本2017年修改性犯罪法之前,第177條刑法明確規定了強奸罪的被害人僅限于婦女,而且強奸行為僅限于狹義的性交行為。
所以,喜多川的行為在當時并不受日本刑法的直接規制。可以填補刑法空缺的日本《兒童福利法》規定曖昧,執行更是寬松,甚至有點「不告不理」的意味。
而就算日本法律的漏洞被補足,敢于站出來振臂高呼的受害者依然是極少數。
2019年12月18日,被譽為「日本Metoo第一人」的伊藤詩織勝訴,她在法庭外手舉「勝訴」字牌,眼眶紅腫地向大家宣布好消息,「等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但像這樣一點一點也是很大的變化」。根據日本的一項調查,在日本,只有大約4.3%的受性侵犯的受害者會選擇報警。
因此,從自己的公司到整個日本,從律界到司法系統,從媒體巨頭到粉絲群體,都成了喜多川的保護傘。整個系統保護了他,讓他可以無所顧忌。「他之所以這么囂張,是因為他被允許了。雖然我一直認為日本是一個很優秀的國家,但或許完全不是這樣吧。」一位受害者曾這么說。
一個更為復雜和矛盾的事實是,受害者的父母也是他性虐孩子的幫兇。
據BBC報道,一名受害者提到,大部分家長知道喜多川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但盡管如此,也有家長會告訴孩子:「為了成名,你要對著喜多川先生抬高你的屁股。」
甚至有一則報道里,一個男孩的父母邀請喜多川去家里做客,讓孩子和喜多川睡在同一個房間。在那個夜里,喜多川強制男孩給他口交,而男孩的家長就睡在隔壁,無動于衷。
向上爬的過程太痛苦了,它逐漸改變了整個日本社會的認知。
比如說這位在喜多川去世前不久加入杰尼斯,后來退社成為牛郎的男孩就向記者表示,自己的愿望是星途坦蕩,所以不會拒絕喜多川的要求,即便是現在,也會義無反顧地接受。
「我認為在我們進入事務所的那一刻開始,我們的人生就已經改變了。」另一位受害者告訴BBC記者,「但是對于出名的人來說,還是要感謝Johny先生,有著道不盡的感謝。」
還有許多受害者表示,他們「愛著」喜多川。
一位16歲時遭到性侵犯的男孩表示,喜多川是一個很好的人,他給予了自己很大的幫助,「事實上我愛他,這份愛甚至延續至今。」
性侵受害者經歷過的幽暗歲月多么相似。
房思琪被侵犯后想,要愛老師。只有愛他,才不會那么辛苦。被侵犯的香港體操運動員呂麗瑤,依舊每年給教練慶祝生日。被喜多川侵犯的男孩在狀告他的法庭上說:「我愛喜爺爺,我祝喜爺爺長命百歲。」
2019年7月9日,喜多川因蛛網膜下腔出血去世,享年87歲,他和他的秘密,或許世人將永遠不得而知。
喜多川的告別追思會在東京巨蛋舉行,整場追思會分為上、下兩個部分,與他有關的部分藝人約3500人參加了上午的追思會,而普通民眾共計8萬8千余人參加了下午的追思會。
在日本每個地方,他都被當作偉人和英雄一樣對待。
日本偶像赤西仁在推特上分享了一首追悼歌——《「Johnny」 From JIN AKANISHI》,是回憶起自己最后一次跟喜多川聊天時的情景而創作的,他在歌詞中這樣寫道:
Will you go? Will you stay?
I love too hard to let you go.
Sing along with the sound of love,
Call you forever hear my love.
「愛著這么多孩子,也被愛著的Johnny桑。」一位日本網友なっつ為紀念喜多川創作了一組漫畫,在推特上廣為流傳。
「你讓那樣多的女孩擁有過自己的星星。」中國微博網友@甜桂圓餅干在喜多川逝世后發了這樣一句話,沒有提到任何名字卻獲得了超過一萬的轉發,很多人在轉發時說:「謝謝您。」
這些感謝,這些愛,都是說給喜多川的。
所以,喜多川是誰?
在BBC紀錄片的開頭,一位東京街頭的路人這樣回答道:
他是上帝,他是神明。
好萊塢頂尖娛樂雜志《Variety》這樣報道著:
一個集權者,常年虐待數千名男孩。
或許這就是喜多川的真面目。
這個國家深以為豪的民族英雄,曾經獲得多少榮光,擁有多少欲望、聲名、利益和權力,給多少年輕人帶來希望和光。
作為他的另一面——一臺吞噬未成年男孩人生與夢想的「絞肉機」相應地就有多么丑惡、嗜血和酷烈。
設計/視覺:壯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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