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
6月26日,知名藝人蔡徐坤被爆料:2021年5月20日,他與一位C姓女士發生一夜情之后,致使對方懷孕墮胎。不僅如此,蔡母得知此事后,當即做了兩手準備:一邊著手補償對方,一邊讓私家偵探跟蹤、監控對方,使這位受到嚴重傷害。
事件爆出后,蔡徐坤瞬間人氣大跌:僅僅2小時,超過400件蔡徐坤周邊產品便出現在二手平臺上,被粉絲光速甩賣。但更多的粉絲真正失望的并不是他“出事”本身,而是他在事發后一直不出來處理問題的回避態度。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7月3日,他終于出來說話了:
這一聲明完全撇清了自己的責任:承認確有此事,但雙方自愿,無過失,不違法。然后,就是我們所熟悉的輿論管控手法:以“尊重個人隱私”和“不傳謠”為由,讓大家閉嘴——一切以這份官方聲明為準,此外就都是謠言啦!
簡言之,他在這里說的是:“我沒做錯事,就算有事也解決了。我仍然是干凈的,會做個好孩子。請放過我。”
但細想一下你就會發現其中的蹊蹺:既然“雙方之間的私事已經在2021年妥善解決,彼此沒有進一步的糾葛”,那最近為何卻又爆出?既然都是成年人的自愿行為,并無過失,那為何又說教訓慘痛,為之自責、懊悔,又為何需要道歉?
有位“攝影師風鈴草”說:
其實,本來一對成年男女,都是單身,雙方自愿,沒什么可說的,對于意外結果,雙方協商處理好,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事件,算不了什么污點,壞事的是男主角的沉默,蔡母的處理方式,真的太過分了,這是真的親媽,坑兒子毫不手軟。
這也是蔡徐坤聲明中被遺漏的一個關鍵點:蔡母派私家偵探跟蹤并安裝針孔攝像頭監控,究竟有無其事?如果有,那你現在倒是說“請大家尊重和保護當事人特別事C女士的個人隱私”,但當初跟蹤、監控難道不正是在侵犯其隱私?這不是虛偽是什么?由此也更可見“個人隱私”只是用來堵嘴的一個理由罷了。
我當然也并沒有掌握更多內幕,原本甚至沒怎么關注此事,只是這份遲來的聲明給我的感覺,處處字斟句酌,但非常不真誠,與其說是在回應質疑,不如說是阻止質疑,意在捍衛蔡徐坤的公眾形象不受事件沖擊。
蔡徐坤已經成了“蔡徐坤”這個公眾形象的囚徒:他是在小心翼翼地扮演自己,不敢暴露真實的自己,因為正如有人一陣見血指出的,“那個不完美的、虛偽的、抽煙的、有七情六欲的蔡徐坤,他自己都覺得是從來沒人愛的。”
當然,我們每個人其實也都在“扮演”自己。歐文·戈夫曼在其名著《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中指出,所有人在按社會角色的要求行事時,所呈現給人的形象都是“前臺”,而其真實的自我則隱藏在“后臺”,往往被視為“隱私”,因而要做到表里如一的自如是極難的:
有時,個體會按照一種完全籌劃好的方式來行動,以一種既定的方式表現自己,其目的純粹是為了給他人造成某種印象,使他們做出他預期獲得的特定回應。……當個體在他人面前呈現自己時,他的表演總是傾向于迎合并體現那些在社會中得到正式承認的價值,而實際上他的全部行為卻并不具備這種價值。
這就是“演”,因為個體深知這樣一個公眾形象對自己是有利的,但越是迎合外界的需要,內在的撕裂與緊繃就越是強烈,因為哪怕你功成名就,你自己清楚地知道,無法做自己。
根據戈夫曼的洞見,這樣的個體已經“深陷于這樣一種自我概念中,即他本人不會破壞社會互動,也不會讓依賴社會互動的單位感到失望”。直白地說,他必須按照別人的期望去活。
人生活成這樣,不能不說很可悲。雖然身為國內娛樂界頂流,但現年25歲的蔡徐坤也只是個大男孩,很難承受這種“不能做自己”的壓抑。我甚至懷疑,現在遭非議的這次一夜情,也許倒是他難得釋放真實欲望的時刻,但現實面前他很快就認慫了,不敢去打碎自己塑造的偶像。
蔡徐坤是真正的“偶像派”——就是那種“你知道他紅,但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紅”。似乎到處都能看到這位當紅小生的形象,卻沒見到他有什么代表作。很多人對他的印象,都來自于他2018年參加選秀節目《偶像練習生》時以總票數第一出道、“雞你太美”的熱梗,此外就不知道了。
內娛明星的演技,常被人所詬病,但為何如此?那恐怕是因為,大部分人所在意的,并不是演技本身,而只是把偶像當作一個滿足自身情感需求、投射自己欲望的客體。
多年前,楊瀾在采訪周星馳時,稱贊他是“實力派”,星爺驚恐地說:“不不不,我是偶像派,那些實力派都長得很丑的!”
演技的好壞,并不是人人都能判斷的,但外表的美丑則一目了然。永井荷風在《江戶藝術論》中曾談到江戶時代的戲劇演出,有些地方看起來就像是我們當下的寫照:
我們也可以說日本戲劇發展的由來,完全是基于當代大眾愛慕演員風姿的色情。不管是女演員及游廓女子的女歌舞伎,還是孌童的若眾歌舞伎,其存在理由全都在于演出者的肉體實力,歌舞、樂曲只不過是輔助罷了。直到寬文、延寶之后,演員的演技隨著時勢日益進步,戲曲也變得比較復雜,戲劇逐漸升華至純粹的藝術層次,才多少跳脫了往昔那種娼婦、孌童舞蹈等不光彩的氣質。
這就是時代的風氣使然:沒有多少人從“純粹的藝術層次”去欣賞表演,更多的倒不如是感官刺激意義上的娛樂(所謂“聲色享樂之事”),又或者,為那些孤獨的人們提供一種情感濡養的體驗——而這,與其說需要演技,不如說需要“人設”。
《南風窗》的一篇《這次也是需要媽媽的坤坤》在談及這次蔡徐坤事件時,犀利地指出:
眾所周知,年輕帥氣的男明星即使沒有什么實打實的代表作品,只要在鏡頭面前“不近女色”的同時,不經意流露出“對女性非常溫柔”“人品很好”“家教良好”的品質,拿一件外套為穿短裙的粉絲遮一下腿,演唱會結束問一句“到家沒”,就可以因為滿足了少女們所需的“誤入人間的性別友好型天使”幻象,輕易圈粉無數。
而所有基于“偶像人設”的溺愛,都涉及粉圈在一定程度上對現實的懸置,涉及某種不夠成熟的情感和德性理想的狂熱投射。
在路人眼中,這份狂熱,看起來往往和理性對立。但很少有人說破的是,對于只相信經驗現象,推崇自我體驗,又身陷身份焦慮的現代人來說,在娛樂行業嚴絲合縫的包裝和閃光燈的照耀下,德不配位的偶像們用蹩腳的唱腔或演技,釋放出的“魅力”,對于粉絲們來說,其實起到了莫大的鎮定作用。
從社會功能的角度來說,的確如此:觀眾需要的往往并不是演技,甚至也不想看到一個有七情六欲的真人,而只要一個能滿足自己欲望和情感投射的工具人。
按照現代兒童心理學的研究,嬰幼兒在很長時間里都無法整合對母親、對外界的積極與消極感受,他無法理解,媽媽怎么能同時是容納著優點和缺點的完整的人——要么就是好媽媽,要么就是壞媽媽,不能接受真實性和復雜性。
你可以說這是人格的不成熟,但對許多人來說,自己的生活已經夠糟心了,干嘛還要給自己添堵?他們之所以想要一個完美偶像,并不僅僅是當下越發嚴苛的道德潔癖,也是因為一種脆弱的情感投射:有一點點瑕疵,就無法再愛了。
固然,這么想也無可厚非,但你想想也知道,過分光滑、沒有雜質的東西,勢必是不真實的。前年爆出的“永福村”事件,那位T媽多年里在網上展現的形象都是一路開掛的人生,夫妻恩愛、四個孩子、財務自由,然而這一切其實都是假的,現實中她是一個老賴,如果她去當編劇,搞不好現在都真的財務自由了。
她所虛構的那個“家庭”,大人、孩子都活成了很多人心里覺得正確理想的樣子,曾經給許多人莫大的寬慰,然而,或許正因為它如此正確,缺乏生活與人的那種矛盾、模糊這樣的多重特質,才透露出虛構的實質。生活有它神秘莫測以及喜愛捉弄人的特點,會弄得你啼笑皆非。
從某種意義上說,蔡徐坤是對的:很多追星的人喜歡的確實是那個完美偶像的人設,不是真實的他。在這個“無痛追星”的時代,偶像也不過是個工具人,覺累不愛了,那換一個就是。當然,這也是公平的交易:既然你通過滿足人們的情感需求而名利雙收,那么你就不能打破這種期望,無權隨心所欲地“做自己”。
也許將來,這些流量明星們真正的勁敵,會是二次元虛擬偶像,畢竟它們能滿足更好的情感投射,更妙的是永遠不會爆出什么意外的丑聞。但這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因為問題在于,為什么人們那么寄望于一個完美偶像?為什么國內的演藝場上,對明星的道德污點容忍度如此之低?
說到底,這恐怕是因為,不止蔡徐坤不愛真實的自己,其實粉絲們也一樣:在不盡如人意的生活海洋之上,他們浮浮沉沉,找不到什么美好的東西可以立足,因此加倍地希望能有一個人,滿足自己的所有寄托。那何止是一個明星?他就是所有美好愿望的道成肉身,象征著自己所缺乏的所有東西。
那當然是一個夢,但問題不在于夢本身,而在于你是否愿意從這個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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