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迷霧》對高惠蘭的塑造手法,和《白夜行》一樣沒有立場、沒有預設,就是用介入的他者視角在講故事。高惠蘭并不是一個被妖魔化的“女魔頭、男人婆”形象,反而極具女性魅力。《迷霧》看似是一個講述女性中年危機、互相撕扯的故事,卻又讓高惠蘭跳出了情愛的爭寵圈,她甚至有實現“正義社會”的理想。
然而目前的劇情中,她每一次去質疑、去抗爭、去為弱勢群體呼聲,其實也只是為了自己“爬得更高”架梯。矛盾即張力,這樣一個不少女、不天真、甚至不善良的女主角,卻能讓你為她揪著心——因為太真實。
女性在職場的弱勢是該劇的現實映射
70后女演員金南珠的出演,讓高惠蘭這一角色成為無數觀眾的“真女神”。但金南珠的精英質感不僅在于紅唇妝容或是利落專業的服裝,而是她的氣質、氣場,“在骨不在皮”。
有趣的是,近日一微博網友對于熟齡女演員的大膽“規劃”也引起關注:拍一部《淑女的品格》,講述四位不婚主義的精英女性在都市生活中的瀟灑人生。重點在不婚主義、美麗、多金、愛的自由,并建議由女演員俞飛鴻、陳數、曾黎、袁泉來出演,甚至P好了海報。這一腦洞獲得了眾多網友的力挺,被轉發高達9萬條之眾,“淑女的品格”與幾位演員幾小時內便登上微博熱搜榜。熱度不斷發酵,陳數與曾黎更是“翻牌”轉發稱“有點兒期待”。
網友的期待、演員的回應,或許正折射了我們影視市場題材之單調,尤其是女性題材幾乎被“傻白甜”和“婆婆媽媽”兩分天下。無論是歐美還是日韓都有很多“老女人”的角色,唯獨華語區卻幾乎放棄了40、50代熟齡演員的故事。韓劇《迷霧》能刷屏,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奇貨可居”——塑造了一個冷酷、不顧一切往上爬的“雪穗”式大女主,她的野心和權力欲望直白地寫在臉上,至于終點,則是“能爬多高爬多高”。
無獨有偶,有人將今年第90屆奧斯卡的主題歸納為——媽媽了不起,“《伯德小姐》《我花樣女王》《大病》《三塊廣告牌》的幾個媽媽角色湊在一起,光聊天吵架,就比超級英雄聯盟好看一萬倍”。
相應的,現實世界中由好萊塢興起轟轟烈烈的“metoo”活動(指始于西方娛樂圈反性騷擾活動)刮到韓國。這一次,曝光了演員吳達洙“性侵”丑聞的正是播出了《迷霧》的電視臺JTBC,此次韓國的“metoo”運動,最早也是由JTBC的節目《NewsRoom》開始。韓國資深媒體人也必須承認:“其實,現在韓國還是男女非常不平等的”,也正因于此,他們塑造了一位在男權主導的世界里拼殺、克服時代的真大女主。
因此,《迷霧》無疑又非常適合放在女性主義的范疇之中去考量,因為它展現了一個看似已經站在職場金字塔尖的女主播,在男性為主的電視臺里依然弱勢的憤怒與尖銳。
現實社會至今不太能欣賞成熟女性
自《紅樓夢》就有一種“熟女”貶值的言論:曹雪芹曾借寶玉之口將“變老”言說成了洪水猛獸,“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珠寶;出了嫁,不知怎么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子了;再來了,就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這種說法認為,隨著時間的消磨,女人不僅外貌在變老,連人格也變得庸俗起來。
電影《美人魚》的角色分配,同樣是一個巨大的隱喻:張雨綺的艷麗熟女臉只能是惡毒心機的女配,女主角只能是善良單純的“少女臉”的林允。而年紀更大的美人魚,只能是丑的化身。
這種想法在大眾文藝作品中,被反反復復地不斷重現,至于女演員則是流行黃金年齡論的劃分。一旦出現熟齡女演員,往往就是《閑人馬大姐》式的“設定”,社會邊緣的“閑人”和“大姐”(甚至大媽)將她們的“處境”盡數道出,在中國社會中,高齡人馬上會被劃分到無性別的一類人,這是對于人生可能性的剝奪。更為可怕的是,“變老”甚至似乎與生活坎坷、不幸直接畫上了等號。
出演了多部所謂“國產大女主”劇,如《甄嬛傳》、《羋月傳》、《那年花開月正圓》的演員孫儷在接受采訪時曾說,“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是‘瑪麗蘇’,現在有這么多戲都是以女人為主角的,女性視角,作為女演員應該享受,這是女演員最好的時代。既然觀眾喜歡看,我為什么不能去演大女主戲?”但大多數所謂“女性視角”表象下的國產“大女主”,卻是類型的單一和主題的蒼白——只是“瑪麗蘇”被愛與被救套路的重復,也不明白“值得可憐不意味著值得愛”,甚至她們的權謀之路也是男權意淫中的“斷情絕愛”和“功成萬骨枯”。
一直以來,女性的人生在我們大眾影視作品中呈現為一個巨大的斷裂,熟齡的人生是被剪輯截除的“廢料”,她們的故事總是結束在擁抱愛情、嫁人生子童話式的結局。正是在如此創作與收看的“錯位”中,章子怡的粉絲就勸其放棄出演“大女主”古裝劇,說到底其實是我們的觀眾對國產劇沒信心。畢竟,國產劇到現在還是不太能欣賞成熟的女性。
□吳太(流行文化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