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紙媒”衰落時代的群像樣本:《盛裝》如何展現“她力量”? |專訪編劇雷志龍
作者:阿Po
這兩年,國產職場劇似乎慢慢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在電視劇《盛裝》的簡介里,掛著“都市時尚職場劇”的標簽,因為是發生在一本時尚雜志《盛裝》公司內部的故事。不得不承認,“時尚”二字作為并不大眾化的領域,阻斷了不少普通觀眾對一部劇的原始共情感,但開播之后看見的雜志社內部職場眾生相,卻結結實實地打中了觀眾共鳴點。
不管是具體到“北漂不易,社畜嘆氣”,還是女性遭遇職場性騷擾,又或者大到“當時的紙媒行業就像泰坦尼克號一樣即將沉沒”的這樣一個媒體行業新舊交錯的時代展現,都是十分真實出現于大部分人自身和周圍的經歷與見聞。
比較不同的是,也許近年國產職場劇不斷出現優質典型,但正如劇播期被大量討論的話題#盛裝女性聯手搞事業#所說,如此大規模以不受年齡、家庭束縛的女性樣本展示一種職場生態,《盛裝》還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這樣一個充滿女性力量的故事,編劇是一名年輕男性。7年媒體生涯以及話劇電影的編劇經歷,讓雷志龍認為一切都是順勢而為,當時正好有這樣一部電視劇寫作的機會放在他面前,正好五元文化認可了他的創意,正好遇到了很尊重劇本的拍攝團隊,最后終于有了這么一場完美呈現。
陳開怡與李娜:群像戲的切入與打開
雖然說《盛裝》是一部女性群像劇,但始終還有一位主心骨般的靈魂人物,就是出場時還是《盛裝》雜志副主編的陳開怡。雷志龍認為她是代表了《盛裝》雜志精神氣質的人物,也是一種價值觀的具象化載體,她不屈不撓、勇往直前、待人友善,做人做事都有自己堅守的原則與底線,某程度上最近乎理想女性的狀態,甚至被一些觀眾認為是故事里的“大女主”。
這樣一位“大女主”,在故事開篇時以背影示人,已經足夠神秘且迷人,卻很難一步到位地站在她身邊理解其內心。所以真正的故事開篇,是以一名體育轉行時尚媒體的年輕實習生李娜的視角切入,一名對時尚一無所知的小女孩,忽然進入了未知的世界,像是經歷一場冒險。
李娜是一個劇播期觀眾質疑較多的角色,她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或許就是將普通觀眾與看似不接地氣的“時尚界”進行連接的橋梁。陳開怡和《盛裝》雜志社這樣一群,在平凡如李娜的立場看來是一群上位者,所以李娜成為觀眾代入的媒介,有一個共同進入這個新鮮世界的過程。
從開篇到劇終,故事跨越的時間不過短短半年多,年輕的李娜不可能一步登天,她在這段時間完成了從迷茫實習生到享受其中的時尚編輯的進化,也完成了這個角色在劇中追尋生存意義的核心訴求。雖然這個成長過程,或許沒能滿足一部分觀眾對于角色是否可以升級打怪快速登頂的期許,但她依舊是《盛裝》雜志社眾生相其中一個典型的截面。
在雷志龍看來,與其說陳開怡是“大女主”,不如說《盛裝》這本雜志才是最大的主角,它是理想主義的一種具體展現。陳開怡將女性意志以及承擔為女性伸張正當權益的精神信念寄托其上;它為李娜提供了成長的重要平臺;曾經把工作當做生存工具的蔡菲,因為在《盛裝》遇到了肖紅雪,從而想要變得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以及所愛之人;趙昕在這里堅守過理想,但她為生活所迫,必須親手拋棄過去的理想并接納新時代,這里是她人生的轉換器。
每一個人通過不同的角度打量《盛裝》,體現出不同的價值觀,這是群像戲的意義,也是《盛裝》的意義。
項庭鋒與雷啟泰:男性并非女性世界里的反派
“我不認為項庭鋒是一名反派人物。”
雷志龍在各種時間各種平臺都在為項庭鋒“平反”,他理解觀眾將其視為反派,是因為項庭鋒在這部劇里體現了負向的價值觀,因為對喬治用了陰謀,按照邏輯推演,他應該受到懲罰,而在以各種女性角色為主體的劇中,他的確承載了與之對立的功能,所以他不能很快認輸,他要頑固地不斷反抗再反抗,這樣才能使得一個長篇故事在不停翻番中運轉下去,這是戲劇寫作的基本套路決定的。
編劇的邏輯是要給每個人物增加情感、情節、壓力、負擔、目標、變化以豐富他們的血肉,項庭鋒亦是如此,所以雷志龍強調,他不是一個用來膈應人的壞人。為了完成項庭鋒的人物邏輯,雷志龍為他增加了一些情節,人物的變化原因,人物的行為底線,人物的閃光點……
“他的閃光點就是和肖紅雪的愛情。他愛肖紅雪,但是因為《盛裝》總部一個公司內部高層不能戀愛的規定而一直被壓抑,他對成功有渴望,也對未來有迷茫和不安全感,他認為自己還不夠強大,沒有掌握真正的話語權,才導致自己不能堂堂正正和肖紅雪結婚,迎接幸福的愛情。”
在不斷豐富血肉之后,項庭鋒的矛盾、擰巴和復雜變得都能被看清和感受到,以至于項庭鋒這個人物退場時與肖紅雪的含淚告別,是讓觀眾真實理解這個“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
同樣,雷啟泰也不是一個“壞人”,他只是變了,不再是那個能在院子里看見飛碟的男生了,因為劇情需要全方位將陳開怡推到“絕境”,讓觀眾明白哪怕是優秀如陳開怡,依舊需要在一段錯誤的關系里承受來自不理智的男性拋來的羞辱與恐嚇。這件事雷志龍糾結了很久,最終放棄討好一部分觀眾而堅守自己要表達的東西。
“我還寫過一稿是雷啟泰家暴了陳開怡,導致陳開怡將他告上法院,但我自己都受不了,覺得太過分了,如果是雷啟泰的話,到不了那個程度的,所以又往回收了收。”
在表述的過程中,雷志龍的慨嘆里可以聽見心痛的聲音,他為雷啟泰寫過一段臺詞用來表達對陳開怡的愛,將兩個人的關系形容為鬧鐘和電池,雷啟泰就是支撐著陳開怡向前走的電池,希望陳開怡能快樂一些,直到自己被耗干,再也不知道能為陳開怡做些什么了。
有很多場戲的對白,雷志龍寫到自己嚎啕大哭,這就其中的一場。《盛裝》的劇本寫作套路是欲揚先抑,如果要揚陳開怡肖紅雪這個群體,那就會抑項庭鋒雷啟泰魯斌斌這些人,男性角色們在戲劇中犧牲了好感度,將女性角色襯得更亮。
她力量:想表達,也想拯救
“我們在抨擊職場不平現象的時候是在抨擊現象本身,而并非男或女的性別。”
《盛裝》這部劇承載了很多女性價值觀的輸出,但雷志龍坦言,他起初并沒有很明確的意識去做一些強烈的情緒抒發,只是在劇本寫作的同時也進行了自我內心梳理的過程,慢慢地確認了一些想法。
“我小時候是在農村和小縣城長大,有很多堂姐、表姐和女同學,我一直記得她們還是少女時,每個人眼睛里閃著光亮的樣子,但是過了許多年再見,她們很多都變得灰頭土臉,也許是嫁得不太好,也許是遭遇了不好的人生,我看到之后心里都會覺得有點難受。”
無論是光亮還是灰頭土臉,都是一種氣質上的形容,雷志龍也是后來才理解,當這些女性生活在一個沒有出路的語境里,她們慢慢就會因為家庭地位得不到改善、看不清未來的樣子而漸漸沉淪,變成了另外一種人。
小時候的雷志龍并不太懂,只是隱隱懷疑世界是否就是如此,女性就是會重復這樣的結果。直到他在《嘉人》雜志社工作的半年,越來越多地見識了不同的優秀女性,女作家、女企業家、女藝術家……他才明白女生原來可以活得如此多彩斑斕。
曾經更多寫作電影與話劇的雷志龍直言,花三年時間創作出來的故事當然不是為了“炫耀”時尚圈的光鮮體面,真正的意義是希望通過電視臺這一種相對來說觸達人群更下沉的載體,讓更或許是縣城與農村、或許還不會在網絡上參與討論的女性觀眾,看到一個她們從未想象過的豐富多彩的世界,一種不以婆家為唯一真理、不用以自己換取彩禮來成全弟弟婚姻的人生。
可以像李娜這樣,即便出身在重男輕女、被壓抑的家庭,即便一開始什么都不懂,但只要肯努力、不放棄,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生活,這才是故事的初心。
電視劇初體驗:和觀眾的差異性,和時代的差異性
“絕大多數編劇喜歡的故事,沒機會拍出來才是正常的事,拍出來的才是意外。”
《盛裝》是雷志龍初次電視劇劇本的寫作,2016年底與五元文化結緣合作,在表達了自己想說的故事后得到認可,2017年初著手開始撰寫大綱,近萬字時因為調性偏差推翻重寫,往后的大綱小傳和分集便一路暢順,直到2020年初劇本定稿,開機拍攝。
提及劇本寫了三年,雷志龍自己也笑了,在內容不被多次推翻的情況下,這當然不是一次快速寫作,但作為項目儲備量充足、隨時都有新劇推進的成熟公司,五元文化對雷志龍的信任與自由度也給予了創作者極大的安全感和創作空間。
“我以前也經常在網上看到編劇的劇本經常被大量修改的傳聞,所以當時多少有些忐忑。”但幸運的是,五百導演和每一位演員都非常尊重劇本,還原了里面的場景與臺詞,宋佳甚至將需要法語講述的臺詞,請專門的朋友翻譯成法語后在開拍前就背熟了,袁詠儀則會在片場隨時確認臺詞普通話說法的意思,以確認在粵語和普通話的轉換之間沒有信息缺漏。
之于內容本來說,以雷志龍的經驗看來,話劇更依賴對白,即使舞臺有限,即使只有一名演員,也可以為觀眾提供無窮大的想象力;電影則更強調畫面的節奏與變化,強調結構的精準與視覺,哪怕可以不用那么多臺詞;而電視劇則需要搭建更大的篇幅,利用人物的輪轉讓故事變得復雜,并且在一個長篇幅中利用每一集內部的節奏、單集與單集之間的節奏完成整體的起承轉合,是在大結構里套許多小結構的敘事。
只是劇本開始于五年前,一個主流觀眾仍然熱衷于人物關系之間強沖突的時代,所以劇本在控制節奏用了藝術加工增強沖突的方式創作。如今劇播期追劇的雷志龍更多地會去選擇有效彈幕與評論,去了解當下觀眾對電視劇的需求。
“他們會在肖紅雪救蔡菲的戲里討論酒瓶砸頭是不是真的會碎,會在顧明山和柳子琪對話時討論顧明山的大宅院值多少錢……現在觀眾可以選擇的娛樂方式實在太多了,如果前幾集、甚至第一集按不住觀眾,他們就會棄劇,所以我感覺以后的劇本里要更專注想要表達的東西,不輕易讓觀眾有機會開小差。”
事實上,跨越了五年創作的故事,可以在今天與大眾輿論接軌并獲得認可,已經是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或許真正好的表達就是會在極速的信息與審美迭代中,保持永不退流行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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