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電影越來越無聊了。
銀幕上充斥著的,或是《暮光之城》類的不知為何就愛得死去活來的純愛電影,或是狗血的你睡我我睡他他睡你最后撥云見霧發現彼此的“反純愛電影”。在人們對愛情的表達越來越程式化、庸俗化的當下,好像只有法國人還能在賞心悅目之余拍出一些不落俗套又頗有思考的愛情片。
它幾乎全由對話推進,以精妙的結構和流動的狀態講述了一連串令人哭笑不得的法式愛情故事。一些人稱它為侯麥和伍迪·艾倫的復合體。但在筆者看來,它更像是一出規整的古典喜劇,又在結尾處比侯麥多了幾滴淚水,比伍迪·艾倫多了幾許沉重。
電影的開頭,達芙妮在火車站接到了男友弗朗索瓦的表弟馬克西姆。隨后兩人開始講故事。像一千零一夜一般,故事不斷引入新的人物和新的關系,人物不斷由一個境況滑落進另一個境況,不斷面臨一個又一個選擇。
馬克西姆的故事,簡而言之,是自己愛慕的女性桑德拉和自己的好友加斯帕在一起了。有趣的是,這兩人還是因他相識。馬克西姆被邀請和他們同住,在他們感情出問題時成為桑德拉的情感慰藉。
但最終二人復合,馬克西姆黯然離開。
弗朗索瓦和達芙妮
這是一個非常“法國”的故事:全員說謊,全員欺騙,全員口是心非,全員自欺欺人。電影的名字“所言所行”,也精確地傳達了這一特點——一方面,他們嘴上說著一件事,行為上做著另外的事;另一方面,他們其實無法“自知”,于是所言所行,又往往與其內心真實渴望不符。
比如達芙妮,她多次強調自己不愛弗朗索瓦,與弗朗索瓦絕無可能,卻在孤獨寂寞冷中需要他的陪伴。當弗朗索瓦短期出差時,她發現自己已離不開他。這是愛情的一個面目:渴望認可,渴望陪伴。當下流行的“肌膚饑渴癥”,正是如此。
馬克思姆在大街上游蕩
又比如馬克西姆,他和桑德拉,和維克托瓦爾都有過親密接觸,但他又都是“備胎”。他自稱無所謂,卻在桑德拉和加斯帕復合后悵然若失,甚至逃跑以療傷。
他在大街上游蕩,到處都是熱戀的情侶,這分明是他內心對親密關系渴望的投射。而這一投射又與當下年輕人“單身狗”的自嘲何等相似!這是愛情的另一個面目:需求感,和不愿暴露需求感的自欺欺人。
愛情還有很多面目:桑德拉和加斯帕的針鋒相對、棋逢對手;弗朗索瓦對達芙妮的一見鐘情、見色起意,達芙妮與馬克西姆的感同身受、惺惺相惜。特別是后者,當馬克西姆在古堡之上向達芙妮講述自己無人問津的寫作夢想,當兩人徜徉在博物館圣潔的雕像之中,愛情呈現出莊嚴的面貌——關于永恒和崇高。
但這樣的莊嚴時刻,也將迅速在弗朗索瓦回家前的偷歡中消解。這是愛情的另一個面目——滑向身體的層次,滑向日常和庸俗。
愛情有那么多種面目,而它們無一例外地指向我們自己:我們的孤獨,我們的欲望,我們對世界的看法,我們和世界相處的方式,和我們對生命的期待。
愛無關占有。愛一個人不占有任何東西。”
弗朗索瓦和露易絲
露易絲感到了平靜,“我的整個身體和思維都充斥著……一種無限的感覺” 。“我感到我有了選擇。我不必再被動地受罪。我可以選擇我愛你的方式。一切都會因為我的決定而發生改變。我可以選擇以擁有你的方式愛你……或者我可以選擇愛你這個人。這是一種無私的愛。”
這正是禪宗那句著名的“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的哲理。我們的心念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創造力的東西。在我們動心起念的那一刻,一切勢不可擋地要發生改變,在那一刻之前和那一刻之后的世界是兩個樣子。
在露易絲那里正是后者——“一旦決定無私地愛你,我受傷的自尊可以體面地愈合,也能讓我不再卑微。”當露易絲如此說時,她疲憊的雙目再次煥發出光輝。而這一改變也被弗朗索瓦感知到了:“那一刻非常濃烈,我們從未那樣過,那感覺太棒了,它讓我困惑了。那幾天,一切都變得不明朗了。謝謝你。”
這正是本片明確提出的“模擬欲望”理論: 我們欲望的并非某個具體事物,而是他人的欲望。
何況,即使在她將自己的動機和盤托出后,弗朗索瓦還是被震撼,而伸出手來抓住了她。這里,男性在愛情中的傲慢和自戀被刻畫地淋漓盡致——他下意識地從自我中心的角度理解一切,因而自戀地認為露易絲是出于對他的愛而寧愿撒謊以減輕他的負罪感。
而露易絲的放手則充分體現了女性的力量:她用主動離開克服了“被拋棄”的挫敗感,她成為那個決定一切的主體。她呈現了愛情偉大的一個面目:奉獻和無私。而正是在奉獻和無私中,我們得以解放。
女性也因此完成了輕薄而不自知的男性的再一次教育——在影片結尾,弗朗索瓦坦承,“我曾一度非常非常愛她(達芙妮)。她那么美,這給我們的過去賦予了意義”,但他也從來“配不上她,也配不上生活給我的機會”。
縱觀全片,他對達芙妮的追逐只是見色起意。露易絲顯然以震撼的方式讓他看到自己所謂“愛”的虛妄之處。愛永遠不只是一種關系,愛是能照進我們內心的鏡子,它關系到虛榮(占有欲),驕傲(自我認同)和希望(對未來的想象)。
但達芙妮已經懷孕,他將和達芙妮生活下去。“正確的路不只有一條,而是有很多條。你不可能同時踏上每一條。你也不能回頭看,生活還要向前。” 選擇一條路,然后向前,不回頭,因為回頭可能追悔莫及,卻不可能重來。這正是我們生活的寫照。
達芙妮和馬克西姆
正如在影片的結尾,達芙妮在挑選圣誕樹時遇到了馬克西姆。
正當她柔腸百轉欲走上前之時,馬克思姆懷孕的女友過來了,兩人捧著選好的圣誕樹笑著離開。而達芙妮也只好捧著選好的圣誕樹和弗朗索瓦笑著離開。
本片中每個人物都處于流動的狀態,仿佛下一秒就能躺上另一張床,而其“穩定”均以懷孕為節點,這也是一種有趣的設計——當代人的欲望無窮無盡,唯有欲望帶來責任的時候才能讓他們片刻停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