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黃蜀芹無意間看到了一篇題為《長發男兒》的紀實小說,是作家蔣子龍根據河北梆子演員裴艷玲的經歷寫的。一個女人演男的,還是丑陋的鐘馗,居然轟動梨園,黃蜀芹在家坐了兩天,決定去見見這個了不起的女人。她坐車來到山東,跟著裴艷玲走了10天的穴,每天看著她上裝,從女人變成男人、變成鬼,在鄉間的土臺子上,演鐘馗、演林沖。回到上海后,黃蜀芹決定以裴艷玲為原型拍一部戲,就叫《人·鬼·情》。她想表現兩個世界,一個是女主人公秋蕓——一個扮演男角的女藝人——的世界;一個是鐘馗的世界,他帶著一行小鬼載歌載舞,去送妹妹出嫁。
在電影里,黃蜀芹設計了一場戲:少年秋蕓在練功,累得躺倒在草垛上。一個光著下身的小男孩問她:“你是不是死了?”秋蕓罵了句粗話:“玩你的蛋去!”寫到這兒,黃蜀芹很興奮,就對鄭大圣說:“我今天寫了一場好戲。”兒子聽了她的描述,說:“你搞女性電影啊。”他那時在上海戲劇學院學電影表演,對各種電影潮流十分熟悉。反倒是黃蜀芹,并不了解什么是女性主義,只是覺得很痛快、很過癮。等到公映的時候,演員們都問:“導演,你是故意的?”黃蜀芹得意地說:“對,我就是故意的。”
《人·鬼·情》一炮打響,被譽為“中國第一部女性主義電影”,在國際上屢獲大獎。但黃蜀芹最看重的,還是父親的評價。在上影廠的一個內部放映室,黃佐臨看完了片子,什么也沒說,只是抱了抱女兒,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之后,她又拍了《畫魂》,講女畫家潘玉良的故事。開機的第一場戲,就是潘玉良溜進女浴室偷畫裸體,結果被一群女人毆打。曾有人建議,請一些專業模特,拍出來更奪人眼球。黃蜀芹反對,她覺得這是典型的男性視角。她特別關照:“去找三十幾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一定要各式各樣的,老的、小的、胖的、瘦的,最好還要有個孕婦。”開拍時,這些大媽大嫂舍不得下手,飾演潘玉良的鞏俐讓她們放寬心,別手軟。等到再開拍,“憤怒”的女人們重新撲向潘玉良,一場戲拍完,鞏俐身上傷痕累累,青一塊紫一塊。
這場艱難而意義重大的戲,最后公映時被全部剪去了。后來,我們仔細翻了她的所有文章,對于《畫魂》,幾乎沒有評價。她心里是不滿意的,覺得自己的思想沒有被完全表達。
但不管怎樣,《人·鬼·情》與《畫魂》,都是黃蜀芹探討女性意識的兩部代表作。《人·鬼·情》中的秋蕓,從“女人是禍水”到“我演男人”;《畫魂》中的潘玉良,從“女人是千人騎的東西”到“女人為妾”,再到“女人是有獨立價值的大寫的人”。“我的女主角都不是天生的叛逆者,她們都生長在傳統的社會,有傳統的依附感,特別是有傳統的向往——嫁個好男人,向往好歸宿。她們的幸運僅僅在于,在不得不選擇生還是死的時刻,選擇了生——女性的尊嚴與獨立。”
《人·鬼·情》電影海報
黃蜀芹曾說:“我思考的是一個女人的生存尷尬和無奈。這是現狀,你感受得到,但你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