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雅婷
(資料圖)
看完《小妖怪的夏天》后,《中國奇譚》剛上線時的豆瓣9.8分就顯得很好理解了。具體原因也直觀體現在首集播出中的高贊評論里,“小孩子看故事,老孩子照鏡子”。能和小妖怪故事里“小時候想當大英雄,長大后只是小社畜”內核共鳴的群體,與有意識在豆瓣上為作品打分并表達感受的人,可能是重合度較高的同一撥人,即我們這一代“老孩子”。
作為一種能表達共有心情的代稱,“老孩子”的說法似乎很準確。
粗放的回憶里,它或許也是指80、90后中的多數人,我們的童年還沒有互聯網出現后便捷多樣的選擇途徑,曾(最大程度)共享過國產動畫由國內體制單位主導的二維時代,那些有著鮮明線條和色彩的角色,偶爾也是孤單童年里我們能靠想象力結交的朋友。
可感的現實中,被籠統稱為獨生子女一代和千禧一代的這一代人,如今也常在工作和社會中體會著“小妖怪”般的失落,創新和提高效率的想法湮沒于安全不出錯為上的“一言堂”,樂觀點的小妖怪嘗試逃跑,悲觀的小妖怪則是和動畫里麻木的表情如出一轍。
而出于求學/考研/考公時間的被迫拉長,再輔以房價、就業和婚嫁問題的難以預測。“老孩子”也是在說,雖然年齡是在不斷增長,但始終有很多人尚未建構起穩定的社會身份并承擔責任,更不用說去過童年時幻想里大人的體面生活。過節回家時,小妖怪們一邊用善意的謊言寬慰“豬媽”的擔憂和付出,一邊被《中國奇譚》的故事所召喚出的情感和記憶所安慰。
作為國產動畫,《中國奇譚》的敘事和風格的確能因其超常發揮被人矚目,作為當下心靈史的一角,這部劇集之所以能攪起的深深共鳴,更是因為它作為系列劇集,還勾畫出了老孩子們在今天的處境或困境。從這個角度來說,老孩子們都知道,這是屬于當下中國的動畫,也是屬于老孩子們的動畫。
視覺風格上“老孩子”特征是最顯著的。沿著彈幕里“童年陰影”和“小學語文課本”的提醒出發,即便繪制技術有所更新,但我們依舊能通過《中國奇譚》,穿越到連環畫本、雜志書刊、少兒頻道、漫畫單行本甚至是課本插圖支配頭腦小劇場的二維時代回憶里。
《鵝鵝鵝》對《天書奇譚》狐貍精三人組的直白致敬,是看過后者的人能立馬直呼童年陰影程度。其他細微處的熟悉,或許還在于小妖怪流淚的樣子好像也有漫畫《阿衰》的表情,《林林》的人物動態節奏有點《阿凡提》的影子,《鄉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畫面里細枝末節的認真排布,的確也能讓人想起(不得不)常看常新的課本配圖。
當然,上述相似,除了《鵝鵝鵝》的導演已在相關采訪中解釋過自己的創作初衷,其他的類比實際上也不能說是創作者的有意致敬。可作為觀眾的我們,一旦能從個人生命經驗找出這種熟悉,《中國奇譚》在流暢的敘事和畫面風格外,它就也召喚出了曾帶給我們安全感的閱讀場景。
在這樣的閱讀場景里,我們收獲了和小孩子時期不同的閱讀視角。我們所讀的故事不像《天書奇譚》那樣有警世意義,也不像《九色鹿》那樣沉浸其中后還學到了誠信的價值。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中國奇譚》被“老孩子”們接納的直接原因。
以目前已上線的四集故事為例,在敘事性強的情節里,幾乎感受到時光流逝的主題。這種“時光流逝”并不等同于傳統意義上的“成長”,總是能通向“更好的自己”活著前途更加明朗的未來,“成長”并不總是伴隨著收獲、成就和讓人興奮的新鮮感受,這是老孩子階段常有的切身體會。
小妖怪故事里時間流逝帶走的東西,既體現在它被老妖怪磨平銳氣的過程里,也體現在妖怪媽媽回首它曾作為全家人希望的過去里。林林的故事里,長大讓她失去了母親,她懂得了站在界限之外,卻失去了幼時的真誠和天真。《鄉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帶走的東西更宏大,但也被直接寫到了標題里。《鵝鵝鵝》雖然沒有給出明確回答,但它創作過程和觀影過程本身也有回看童年經驗的“成長”視角。
正是在這樣的閱讀場景和視角里,作為老孩子的我們,終于獲得了如今國內文娛作品里珍稀體驗——我們是以這樣一種正式、具體和誠實的方式,回顧感受和擁抱了我們常感到難于言說的代際體驗。
《中國奇譚》老少咸宜的一面,固然是關于神話的、欲望的、童年的以及人性的這樣抽象卻看似面面俱到的主題概括。《中國奇譚》屬于老孩子的一面,被放置在了更細化的主題里。考慮到《中國奇譚》故事具有的開放性和主題觀眾闡釋的繁多,我們在這里僅簡要回顧一下大家認同度較高的“老孩子”共性。
《小妖怪的夏天》也可視作我們對個人英雄主義的認清和幻滅;《鵝鵝鵝》這個對《鵝籠書生》的改寫故事,因為主角的參與其中,有不少解讀認為這是和人的欲望相關的故事;《林林》剛上線時,不少觀眾認為這是在探討環保和人對自然資源的掠奪,其導演解釋這個故事是關于“身份認同”的主題;《鄉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則用“死亡”的主題和思考,描述了中國鄉鎮城市化現代化過程里,與之同步消散的奇幻色彩和詩意。
這樣的解讀既出自創作者主動或被動的表述,更多也來自不同社交媒體的自發討論。很大程度上,上述感受似乎能勾勒出正在遠去的時代背影,也和“老孩子們”的生命成長體驗同構,我們在時代變化的大概位置是——
生于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體制發展熱潮中,成長(很多人甚至是受惠)于全球化合作態勢良好的背景下,見證城市以奇跡般的速度拔起后,在金融、疫情甚至是戰爭等突發變故里,慢慢學會接受上升途徑已經收窄的現實。小時候的我們也會夢想過成為宇航員那樣的“民族英雄”,長大后的我們面對日益夸張的考研考公錄用比,在《中國奇譚》里感受“原來小時候大人說的話也不全真”是普遍現象。
但《中國奇譚》的出現和被看見,實則也并不只通向適應時代變化中的悲觀情緒里,甚至有點振奮人心。
在國產動畫越來越多的這些年,輿論場上就始終充斥著國漫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崛起”的討論。其引申出的真意也有,“國漫”什么時候才能如曾真切影響過我們審美和成長經驗的日漫和歐美動畫那樣,重新奪回國內消費市場的重心,然后作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被世界矚目,接著去進一步搶占世界市場的份額。在這樣的話語體系里,我們越來越在乎什么是“中國元素”,也曾出現過令人關注或差強人意的“答卷”。
如果說《中國奇譚》是近幾年最大范圍被公認的“好”作品,國漫里的國也可以不只是回到傳統故事里排他性的搶奪定義“中國元素”,也不必為了刻意彰顯某種技術能力,炮制甚至篡改披著科幻外皮的尷尬故事。《中國奇譚》里的中國因此動人,它不屬于僵化的傳統,也不來自等待技術國力發展的未來,它直指現在,從認真誠實書寫個人最真切的生命經驗開始。
而對《中國奇譚》內外的老孩子來說,出于類似感受的消極色彩,出于感受產生的時間之近尚未形成定論,出于可能有個我們尚未理解的“正確答案”等原因。《中國奇譚》的被看見也是老孩子難于言說成長經驗的被看見。
在那樣的故事里,我們的情感、困惑和質疑,不再是受迎合世界變化之風來搖曳的工具。在獨生子女時代和全球化發展的積極話語里,我們是被包裝成坐享其成受益者的一代。但童年逝去,在小妖怪麻木的表情和林林警惕傷害的眼神里,老孩子們知道我們的心靈承受了多少時代的變化。
借用《中國奇譚》總導演介紹劇集主創時向《北京日報》提到的想法,“這些三四十歲的創作者,正處在表達欲旺盛的階段,缺少的只是一個機會”。我們也希望青年人失業率居高不下的這個寒冬終將會過去,類似的機會能更多一點。
關鍵詞: 中國奇譚我們這代老孩子難以言說的成長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