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庸??
春節檔來到倒數第二天,票房冠軍歸屬已基本塵埃落定,變數或許要看節后。
張藝謀新作《滿江紅》,從初二起便穩居單日票房冠軍,并在每日票房均破4億的高位輸出下,依然走出連續逆跌的強勢曲線。依據最新預測,影片最終票房或將沖破45億大關。
【資料圖】
這一成績輕松超越了張藝謀去年憑《狙擊手》首度征戰春節檔時,收獲的6億票房,也刷新了他導演影片的單片票房紀錄(《懸崖之上》11.91億)。口碑方面,目前7.8分的評分同樣是張藝謀近年來最佳,也在春節檔坐穩頭兩名。
影片評分雖略低于《流浪地球2》,但卻憑借“懸疑+喜劇”的復合類型打法,頗受下沉市場歡迎。在兩種類型之間平衡有術,正是《滿江紅》的成功之道。張藝謀的平衡術,還體現在影片結局的微妙立場上,誰看完都得嘆一句,老謀子,確實“老謀深算”。
演正劇,不誤甩包袱
《滿江紅》的演員陣容頗為有趣,除了張譯、雷佳音、余皚磊等與張藝謀合作過多次的老朋友,還有大量演員是首度出演張藝謀電影,其中又以沈騰、岳云鵬、潘斌龍、張弛等喜劇演員居多。
這一氣質神奇的搭配,起初令人擔心要重演《三槍拍案驚奇》在喜劇與正劇之間不倫不類的慘案,最終卻被證明是張藝謀的絕妙一筆。影片將懸疑與喜劇進行混搭的扭結之處,正在于一眾喜劇演員的表演狀態上。
沈騰的插科打諢,岳云鵬的至賤無敵,潘斌龍、張弛的憨態可掬,都是這些演員既往的喜劇風格。張藝謀有意壓低了他們的表演夸張尺度,再將其沿用到正劇的戲劇框架中,最終呈現的效果便不再如《三槍》般突兀,而是利用喜劇演員們身上天然的討喜特性,柔和地潤滑了正劇的關節,自然而然地帶出一份輕喜劇的氛圍,有效調和了影片的緊張空氣。
因此,《滿江紅》雖無論在故事內核還是笑點設置上,都絕非一般意義上的爆笑喜劇,但影廳中笑聲引爆的頻率,卻絕不比常規喜劇片低。在影片整體更重懸疑的正劇基底下,喜劇演員們只需稍稍甩出一點包袱,就能被觀眾捕捉和放大,卻又不至于破壞懸疑感的鋪陳。這種事半功倍、借力打力的巧勁,要全部歸功于張藝謀對影片復合氣質的精準把控。
喜劇在片中的功用,還在于為一眾角色披上一層偽裝,并最終服務于其在懸疑故事中的身份反轉。比如沈騰飾演的卷入迷局的小人物,影片前半段歪招算計不斷,將小角色的機靈狡黠演繹得淋漓盡致。但在中段對其真實身份的揭示完成后,觀眾便意識到,搞笑只是他在迷局中閃轉騰挪的保護色,討喜言行背后指向的真實目的,才是重點所在。
喜劇表演在此成為角色各懷心事、意有所指時,浮于表面的一種“看透不說透”,這讓一切笑鬧機鋒最終都成為懸疑感的一部分,喜劇為表、懸疑為里。這點最顯著體現在岳云鵬飾演的宰相府副總管身上,其表面的無恥耍賤,其實都是卑鄙有余、陰險不足的心機外顯,喜劇表演只是其丑角般的扮相,背后實則暗涌殺機。
這便是張藝謀應用一班喜劇演員的真正高明之處,其喜劇氣質既在懸疑內部做調和,又在懸疑外部做臉譜。懸疑+喜劇的類型復合在本片中絕非1+1的簡單堆砌,而是真正糅合出了表里合一的整體。
折子戲,亦或劇本殺
《滿江紅》的懸疑故事全程發生在一棟大宅院中,時間設置上則同張藝謀與本片編劇陳宇合作的前作《狙擊手》類似,采用了銀幕內外時間基本等長的設定,故事濃縮在日出前后的一個時辰之中。
影片在懸疑展開的空間和時間上,都做出明顯的局限,借以讓觀眾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小切口、小格局,螺螄殼里做道場,是影片前兩幕打造懸疑氣質的基礎。
大宅院被分隔成客房、前院等一個個小場所,角色們在其中七轉八彎地穿梭,有如在迷宮中穿行。影片將豫劇與搖滾融合的配樂,往往與角色的穿行同步出現。許多觀點認為這樣的配樂有些令人出戲,但這或許正是張藝謀想實現的效果,刺耳的配樂成為場與場之間的間隔符與幕間曲,讓影片在結構上與折子戲式的傳統戲文更加親近。
顧名思義,折子戲指的是一出完整大戲中的一折,或者說一個段落。折子戲選取的往往是一出戲中矛盾沖突最為劇烈,故事情節又相對獨立完整的一折,從而更高效地呈現出整部戲的精髓所在。
《滿江紅》的前兩幕,則類似于一場又一場折子戲的合集。查案、找關鍵證物,還有證人乃至偵探身份的突轉,這些條懸疑線索都被切割成相對短小易讀的單元,構建起每場折子戲的核心敘事。大宅院中的一個個小場所,也就成為角色們困獸猶斗的戲臺,每次沖突結束,角色關系隨反轉而重新布陣,場所也就驟然轉變。
這讓本片幾乎每次換場都帶出新的反轉,源源不斷地保證了懸疑情節的高密度與高強度。但這也讓影片的節奏時常顯得過趕,在從一個反轉奔向下一個反轉的路上,很是迫不及待。
尤其中段花樣繁多、一刻不停的反轉,讓故事成為一根繃得太緊的弦,已經到了令人疲勞的程度。且從影片的結局倒推,這些過度的反轉似乎也存在簡化的可能——最起碼,觀眾是否在此時跟上懸疑的節奏,并不影響對結局處角色布陣的理解。
這也讓折子戲式的結構,更像影片面對膨脹情節時的一種應對手段,而非劇作上的精巧設計。每場戲之間的連接性,也因為這種結構,而(似乎有意地)很是不足,讓影片時常呈現出一種斷裂感。
這體現在角色身份的一場一反轉上,又導致了演員在場與場之間表演狀態的割裂。影片將喜劇表演與懸疑底色的融合確實巧妙,但在喜劇與舍生取義這一影片真正的內核做橋接時,在表演上卻時常暴露出頃刻變臉般的悖謬。
影片所謂的精心布局,在這種悖謬中一度有淪為“你說怎樣就怎樣”般戲說的危險,甚至呈現出一種過分的隨意。隨意同樣體現在本片的視聽水準上,相較類型路數上有相似之處的前作《懸崖之上》和《狙擊手》,張藝謀顯然在本片中沒做多少視聽設計,反倒用了許多電視劇式的大特寫,一味強調表演上的微妙表情。
也必須承認,影片已經過滿的情節,讓張藝謀沒有多少發揮導演調度功力的空間。但因此也無怪許多觀點認為本片不過是一場“劇本殺”:重表演、重反轉,卻在電影的視聽魅力和角色的深層塑造上有所缺憾。
不過對于只求熱熱鬧鬧的春節檔來說,這又已經足夠了,甚至從檔期定位來看,影片目前的一切問題都可能是有意為之。滿滿當當的懸疑反轉,恰到好處的喜劇佐料,頗有突破的表演轉變,笑淚交織的故事大底,確實應了影片那句slogan“懸疑管夠,笑到最后”。
所以說,與在預告片中近乎戲謔般打出“超級商業片”名號的《無名》相比,《滿江紅》才更像是一部在春節檔把類型平衡術玩得如魚得水的“超級商業片”。
在野史與正史之間
《滿江紅》真正的表達核心要到第三幕才和盤托出,也在此提醒讀者,接下來的內容不可避免地涉及對影片結局關鍵情節的劇透,還未看過影片的讀者請謹慎決定是否閱讀。
對張藝謀前作較為熟悉的觀眾,可以從第三幕中找到他近5年來諸多前作的影子:除了《狙擊手》的銀幕內外時間基本等長之外,還有《影》的真假替身,《懸崖之上》的中途換主角,《一秒鐘》對藝術作為記憶承載的強調。第三幕對眾人接力逼秦檜就范的布局設計,則又像是張藝謀名作《英雄》的變體。
這讓《滿江紅》在收尾處,成為了張藝謀近年來專注類型片創作的一份生涯總結,也在多個前作設計的再現與糅合中,指向了野心頗大、立場微妙的新表達。
《英雄》中,刺客們不惜以命做局,也要博得一個接近秦王的機會,但卻在最后時刻,為了天下和平選擇不殺秦王。《滿江紅》同樣在義士們的死亡接力中,指向一場必然無果的刺殺,但卻在結局揭示出終極反轉:刺殺秦檜從不是真正目的,從其口中逼問出岳飛的遺言《滿江紅》,并使其公諸于世,才是這場大戲的玄機所在。
一首《滿江紅》,承載的是一份必將驅除外敵的信念,傳播這份信念的意義,遠超一個亂臣賊子的生死。正如《一秒鐘》中,一格膠片凝聚著永不會消散的懷念與記憶,《滿江紅》這篇載道之文同樣足以在傳播中穿越時空,成為億萬人的集體記憶,激起生生不息的回響。
影片也因此將最終高潮設置為《滿江紅》詞句在禁軍將士中口口相傳的場景,詞句的傳播鏈條,在運動鏡頭的奔走中被賦予了力量,其不僅傳播至秦檜無可奈何的更遠之地,也傳播到了當下的觀眾心中。
不少觀點因此認為本片是一部“宋朝主旋律”,但必須注意的是,盡管岳飛與秦檜的功過如今早已蓋棺定論,但在影片故事發生的時間內,還尚且懸而未決。《滿江紅》此刻也絕非被人人稱頌的正史,而是一段被封鎖、被抹去的野史。這段野史的口口相傳,正關乎集體記憶是如何被形塑與形變。
張藝謀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將視點聚焦在《滿江紅》從野史成為正史的過程中,還以“真假秦檜”的反轉再次混淆了二者的界限。野史的傳播,亦是正史的形成,這是張藝謀為表達的多義性尋到的一點縫隙,其足夠安全,但也相當曖昧。
放在今年春節檔的影片陣列中,《滿江紅》的表達更顯趣味。《流浪地球2》作為前傳,先天肯定了東方式解決方案的正確性,力圖在正史上留下深厚一筆。《無名》則指向野史的混沌,卻也或許因此,未能以本來面目問世。
《滿江紅》則于正史和野史之間,容納兩種全然相反的解讀,這種立場上的平衡術,讓影片成為當下公眾情緒分野的最好切面。誰看了不得嘆一句,老謀子,真是有深算。
關鍵詞: 張藝謀的平衡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