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間序列中,如果這個時間有景別的話,這是一個戰爭的全景;那些簡潔的、真實的、求生的故事,就是撤退的本質。有許多觀眾曾經質疑這次撤退的場面并沒有《拯救大兵瑞恩》的場面壯闊,我恰恰不以為然:諾曼底登陸是一場時間的搶奪戰,這是勝利的戰場;敦刻爾克是失敗的撤退戰,無數個生命孤立無援,驚慌失措,而他們又恰恰是剛參加戰爭的經驗并不豐富的年輕人。如果你曾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你在戰場,你首先關注的是個體,自我生命的營救。不再需要口號,戰爭的勝利永遠是目的,演講只會是歌頌,現實卻永無盡頭的狙擊和殺戮。有一些評論者曾尖銳的指出,幾個人呆在一個狹窄的空間內暴露了諾蘭的調度和導演思維的限制,他假設此時船艙中的人保持著沉默。我們不妨試著將《拯救大兵瑞恩》的激烈的戰爭場面與卡帕在書中描寫的大同小異,無數顆子彈穿越而來,但英勇的士兵們依然迎難而上,卻搶占沙灘去攻破最艱難的壁壘;與物理常識相悖的是,子彈穿過水一段距離后,是打不死人的。在諾蘭的《敦刻爾克》,局促而蔽塞的船只內,士兵們的道德感和求生的欲望彼此在激烈的交戰,子彈從一側打過來是因為沒有漲潮,子彈穿過了靠近頭部的位置并沒有海水;當海水開始漲潮的時候,射擊的方向并沒有變化,子彈從另一側的頭部位置射擊而來是因為船只隨著漲潮發生搖擺。此時,漲潮的時間與子彈射擊的頻率迅速被恐懼淹沒,每個人都無法逃生,每個人都渴望著逃生;營救的民船大部分來自夜晚,他們來營救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們”,諾蘭對這些煽情的東西似乎不可以著墨,零零散散;換句話說,戰時的船只絕大部分是德軍停止進攻的短暫時刻利用夜晚來營救的年輕的士兵。諾蘭的撤退故事大部分放在白天發生;當幾個年輕的士兵登上船的時刻,我們不禁想到還有一些堅持在抗戰的年輕人淪為戰俘,隨即面對著更多的屈辱和死亡,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哀傷和殘忍。
第二個時間軸是一天,這是中間的軸線,一個富豪決定帶著兒子決定營救士兵們,因為他的兒子剛剛戰死,家中的隨從被這種人道主義精神感染,希望追隨他們去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情。他們的行事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籌備階段,在海上救援,返回岸上,這是一個24小時的故事。在漫長的漂流階段,我們可以看到第一個飛行員墜落海上,他們前往迫降的海上救了飛行員;他們一共救了兩名飛行員,人在戰爭中很容易被異化,善與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依然是狹小局促的空間:兩個被營救的飛行員的對比,民眾與一名飛行員的對比,樂觀積極與悲觀自私相對比,善良勇敢與自私淺薄相對比:求生的本能可以讓我們看到人性的不同側面,沒有對與錯,他們都是戰爭塑造出的性格。這一條白描式的線索最直接、最凌厲的展示救人的過程。在敘事上:得到和失去彼此形成峰值,身陷囹圄讓故事跌落谷底,而飛行故事則創作故事的頂峰,勝利和落敗彼此交錯形成一種敘事節奏。這一條分針很快與時針出現了重合,他們營救了落水的飛行員,我們很快看到在時針最為詳盡的展示,他們在飛行中如何擊中對方、如何被擊中迫降的艱險求生時刻,這兩個時間的奇妙碰撞,我們仿佛打開顯微鏡得以看到更多無法設身處地的危機時刻,如臨其境,逼真、客觀、真實。
走的最慢的一條時間軸是秒針,這是一個小時內的故事。諾蘭選擇了飛行員這個角色,油表又開始在小空間內倒計時,他細致入微的講述了飛行員在空中作戰的各種角度,俯視大海、追逐敵機、瞄準敵機的不同的戰時時刻,我們從而獲得了一個飛行員的主觀視角,或者不同的角度看這些等待著回家的年輕人,這個時間按照邏輯上是行走的最為緩慢的,這個也是較為舒緩而激烈的,他調和著不同的節奏,他們緩慢地獲得主動性的勝利感。我們看到湯姆·哈迪行駛著倒計時的戰機在空中緩慢的追擊,觀眾得以從緊張的受困的情緒中短暫的逃脫,而獲得一種新視野,體會那種英勇無敵又狡黠多變的軍事智慧。這是我們最難獲得的一種視角,從側面暗示了逃跑的可能性:這是無數的犧牲換來最后的撤離。從這里看,我個人比較欣賞諾蘭對歷史的看法,不加以主觀性,只是做一個簡潔的回溯;不得不說,影片的結尾部分飛行員的自由降落,燒毀戰機充滿著英雄主義的意識形態:這種不屈服的抗爭讓人振奮,這可能是植入好萊塢電影意識形態的最佳方式。
這里面的時間是按照我們的時間邏輯順序講述的,不得不再次強調這個鐘表的規則轉速卻恰恰相反,以小時的轉速最慢,一天的轉速稍快,一周的轉速最快。一旦解碼這個邏輯后,我們似乎看到三條規定,飛行員的飛行和民船的營救作為兩條復線,主線為幾個年輕士兵的逃亡之旅。《敦刻爾克》創造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白描式的歷史講述方式,他將戰爭作為一個橫切面去描繪站時的氛圍和情緒,他沒有采用宏大敘事,而是利用“特寫”的方式去展示戰爭的一小部分,喧雜而無序的沙灘、窄小而幽暗的船艙、密閉而安靜的戰機倉,這些特寫讓我們仿佛在看一張張定格的歷史相片,那些曾經為戰爭而奔命的年輕人們,大多數人在后面的激烈戰爭中并沒有回家,而是迎來了更加尖銳而復雜的戰役:“我們將戰斗到底。我們將在法國作戰,我們將在海洋中作戰,我們將以越來越大的信心和越來越強的力量在空中作戰,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衛本土,我們將在海灘作戰,我們將在敵人的登陸點作戰,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我們將在山區作戰。我們絕不投降,即使我們這個島嶼或這個島嶼的大部分被征服并陷于饑餓之中——我從來不相信會發生這種情況——我們在海外的帝國臣民,在英國艦隊的武裝和保護下也會繼續戰斗,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認為適當的時候,拿出它所有一切的力量來拯救和解放這個舊世界。”當那個年輕的無名士兵念著報紙上這篇丘吉爾演講的時候,故事戛然而止,簡潔有力,他們又幸運,又哀傷,焦灼又無望,或許說,這就是人類曾經經歷過的真實的歷史,敘事的時間遠沒有停止,但我們卻遠看不到未來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