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許多電影大師來說,童年時期與光影邂逅便埋下了命定的種子,素有“怪才”之稱的墨西哥導演吉爾莫·德爾·托羅也不例外。
在他看來,童年不僅是契機,更是靈感的寶庫。從小喜愛的童話故事和神話傳說,被托羅化為《潘神的迷宮》中的詭奇精怪與魔幻世界;6歲時觀看的驚悚電影《黑湖妖譚》結局令他嘆惋,心心念念四十余年,終于在《水形物語》中讓本應沉葬于河底的水怪,獲得了浪漫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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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托羅獲得了拍攝自己第一部動畫長篇的機會時,他選擇了小時候最著迷的《匹諾曹》,將其改編為《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匹諾曹》。??
影片背景設立于1930年代,兩次世界大戰中間,木匠杰佩托所居住的小鎮暫未被戰火波及,日子還算安逸。他與兒子卡洛相依為命,后者乖巧聽話,經常陪他去教堂修復祭壇上的耶穌受難像。
但平靜美好的生活終結于一個悲劇性的夜晚。戰機向教堂投下炸彈,卡洛喪生,杰佩托從此一蹶不振、借酒澆愁。
數年后,沉溺于喪子悲痛的杰佩托在醉酒中砍下了卡洛墳頭上的松樹,雕琢出一個男孩模樣的人偶。木精靈感應到了他的悲痛,給予這個木偶生命,起名“匹諾曹”,并要求居住在松木中的蟋蟀擔當小木偶的導師,指引它向善。
與乖孩子卡洛不同,好奇心爆棚的匹諾曹總是引起混亂,還會用謊言開脫,讓杰佩托和小蟋蟀操碎了心。
它不愿意去上學,被馬戲團團長誆騙著簽下不平等合約,成為馬戲團一員,開始了一場充滿謊言、背叛和戰火的歷險。
在托羅的作品中,純真兒童與殘酷現實之間的碰撞是常見的主題。但相比原著,托羅的改編雖然增添了戰爭的陰影,卻也削弱了匹諾曹與生俱來的黑暗色彩。
當意大利作家卡洛·科洛迪于1880年創作出這個故事時,意大利尚處于統一運動的影響之下,國家急需樹立起民族自豪感并建立起社會紀律,匹諾曹的誕生就服務于這一目的。
在作家科洛迪筆下,匹諾曹最初是一個反面角色。它殺死了勸它聽話的蟋蟀,貪圖玩樂,荒廢學業,不負責任。因種種不良行為,它不斷受到懲罰,被關進監獄差點被絞死,還被變成了一頭驢,面臨剝皮的險境。
第一次看到迪士尼在1940年推出的同名動畫片時,托羅就震驚于其中的殘酷元素,不過最令他感到不適的,還是匹諾曹最終變成了一個符合外界期待的“好孩子”。
對社會規訓始終心存警惕的托羅,決定翻轉這個童話,讓匹諾曹保留了“不服從”的特點。
這曾經被科洛迪視作頑劣不堪的品性,在托羅的視角中,成了孩子所特有的、未被教條抹殺的自由與勇敢,與法西斯主義所代表的同化與壓迫,形成強烈的對照。
電影中,匹諾曹無論是“因沒教養”而要被強制送入學堂,還是因“可以死而復生”被送入青訓營,本質上都是在試圖磨滅它的獨立思考和本能良知,將它規訓為乖乖聽從命令的“模范公民”。
在此,托羅利用了定格動畫的特性,對原版中“人vs.木偶”的二元對立進行了反諷。定格動畫中的人物都由實物構成。這一回,所有人類角色在現實和故事的雙重意義上,都成為了被異化的木偶。
在整齊劃一行著納粹禮的人類中,反而是真正的木偶從始至終抗拒著提線,敢于對獨裁者墨索里尼開麥,宣稱自己的獨特和不從。
血肉之軀沒有防止人類淪為傀儡,同樣木頭身體也沒有阻礙匹諾曹成為一個人。它不缺人心,也未失人性,,“它”本就是“他”,從誕生之初就擁有魂靈。
但托羅無意讓匹諾曹變為人類,這似乎使電影缺少了一個足夠有分量的奇跡終點。但我們不要忘記,踏上旅途的,并不只是匹諾曹一人,還有它的父親杰佩托,后者的人性弧光,才是本片的點睛之處。
在杰佩托心中,乖巧懂事的卡洛是他最好的“兒子”,匹諾曹如果想當他的兒子,唯有遵守規范、改變自我。
他早就得到了匹諾曹的眷戀和敬愛,也獲得了他一直渴望重拾的親情陪伴,但因為他對于理想兒子的執著,令匹諾曹誤以為父親并不愛它,于是選擇跟著狡詐的馬戲團長離開。
在本片中,除了杰佩托和匹諾曹,電影還設置了兩組專制的父親和渴望被認可的兒子:一名紀律嚴明的政府官員以法西斯宣傳的標準去審視自己的兒子,評價孩子如同評價馬匹,后者被迫忍下內心的不安和恐懼,努力成為一個令父親驕傲的戰士;惡毒的馬戲團長則對自己的伙伴狒狒進行身心虐待,不斷貶低對方的價值,讓狒狒對自己言聽計從。
匹諾曹代表了孩子一方的覺醒,鼓勵政府官員的兒子反抗父親蠻橫無理的要求,勸說狒狒不再對馬戲團長的PUA逆來順受,甚至用一場滑稽的表演對“國父”墨索里尼進行巧妙的嘲諷。
就像《潘神的迷宮》一樣,《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匹諾曹》也對專制式的親情充滿警惕。所幸,匹諾曹這回不再需要改變自己去迎合他人的期待,它的離開讓杰佩托意識到不是匹諾曹沒有做到好兒子的義務,而是自己沒有盡到好父親的責任。
他追隨匹諾曹的腳步踏上尋親之旅,這也是一段自省之旅。當他與匹諾曹在鯨腹相見,他終于能夠接納匹諾曹本來的樣子。匹諾曹會伸長的鼻子也不再是謊言的羞恥象征,而是成為通往生命之門的大樹。
在導演托羅的世界中,要改變的從來不是怪物,而是人類,是大人。因此他的匹諾曹故事,并非關于匹諾曹學習做一個真正的男孩,而是杰佩托學習成為一個真正的父親。
而實現的方式,也不是從始至終都踏在一條童話般至純至善、永不出錯的正直道路上,而是像小蟋蟀那樣坦然地承認“我已經盡力了,這是任何人能做到的最好”。
正如孩子在一次次跌倒中學會走路,大人也需要直視過去的錯誤,并擁有原諒自己的智慧,因為我們的人生恰恰是由失敗與成功共同譜寫的。
怪奇作衣,溫情打底,《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匹諾曹》或許不夠暗黑,不夠重口,但這卻是獻給長大的我們的童話之歌。
吳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