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沒人會認得我,不會有人對我感到好奇,但他們會認識我的角色。”
當梁家輝說出前半句話的時候,采訪現場一度出現了幾秒鐘的寂靜,除他之外的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肉眼可見的震驚與疑惑。直到他說完后面半句,人們才發現在提到梁家輝時,腦海中浮現的的確不是他接受鮮花與掌聲時姿態,而是他在銀幕之上那一張張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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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簾聽政》里看起來荒淫無度,實則內心復雜難言的咸豐皇帝,讓梁家輝在初出茅廬、默默無聞之時,就牢牢抓住了觀眾的心。《監獄風云》中斯文孱弱的盧家耀,從隱忍到爆發的轉變也在梁家輝的演繹下刻畫的真實而又細致。還有《情人》中富有但沒能收獲愛情的闊少爺東尼;《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里單純搞怪,一心想要得道成仙的段王爺;《寒戰》中霸氣颯爽的警隊副處長李文彬等等。不同時期千變萬化的每個角色,都足夠讓人們記住并愛上梁家輝。
在不久前端午檔上映的電影《我愛你!》中,梁家輝也不負“千面影帝”的贊譽,以為數不多的戲份貢獻了最多的淚點。年邁平凡卻始終相信愛的謝定山,能夠與所愛之人攜手,即便走到生命的終點,亦是一場新生。作為演員,梁家輝滿足于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去經歷和感知另外一個人的人生,然而在跳脫出角色和演員的光環之后,他也只是一個如謝定山一般的普通人。
少年時早早經歷了弟弟的因病離世,看著他像花朵一樣從盛放走向凋零,這樣無可奈何的別離雖然傷感,卻也讓梁家輝更早地看透了人生,使他得以懷揣一顆平常心,連帶著弟弟未完成的那份一起,去擁抱彌足珍貴的愛與未來。
“光人物小傳,我就能出160多部書”
大象老了以后,它們會走向樹林,前往一個隱秘的地方悄悄死去。那個地方被稱之為象冢,也是大象最后的歸宿。
這個出現在電影《我愛你!》中,略顯悲涼與傷感的“象冢”的故事,預示著的是片中人至暮年的謝定山和妻子的最終結局。但是對于梁家輝而言,這個表面看起來的“Bad Ending”,實際是一場默契的“雙向奔赴”。就像影片里謝定山所說的那樣,死亡在他們看來并不是終點,而是重生。“他們夫妻倆誰都不愿意看見對方在生命中遇到任何磨難和痛苦。所以他們并不是在為彼此做決定,而是他們之間互相的愛和默契,造就了最后的選擇。”
此次作為特別出演的梁家輝并沒有太多戲份,但他對謝定山這個配角人物的深入理解和刻畫,卻不輸往日的任何一個角色。在他心里,甚至早已像走馬燈一樣,印刻下了謝定山平淡卻溫暖的一生。在工廠里面結識了妻子趙歡欣,生下三個可愛的孩子,但是下崗后由于文化程度不高使得收入有限,帶大三個孩子的過程中困難一點點增加,妻子的病也在不知不覺中降臨......
“這些生活過程都是我想過的,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累積變成了現在你在銀幕上看到的關于這個角色的一切。”梁家輝笑著說道,“遺憾的是沒把它們寫下來,要不然我拍了那么多電影,光人物小傳就可以出160多部書。”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演員只需要演好自己所負責的角色,踏實走好自己面前的那一步就足夠了。但梁家輝卻仿佛能夠在邁出第一步的同時,規劃好其余的九十九步。就像他這一次推薦葉童來演他在片中的妻子一樣。除了自身要與人物角色相貼合,搭檔或對手也應當如此。拿到劇本和角色后的梁家輝,快速在腦海中勾勒出了謝定山的模樣,不過對于同他相濡以沫的趙歡欣,形象似乎還是一片空白。
在導演韓延問他趙歡欣的演員人選意見時,梁家輝腦海中閃過無數曾與他搭檔過的人,最后堅定地選擇了葉童。兩人青年相識,很早就在《婚姻勿語》中扮演過夫妻。再加上略顯相似、“出道即巔峰”的人生經歷,兩人共同演繹一段晚年夫妻生活無疑是個絕佳的選擇。
“在過去的電影中演過我老婆的人很多,演過我情人的人也很多,但是契合片中趙歡欣這個角色的人,我還是想要葉童。”梁家輝直白地說,“而且當時我覺得導演是抱有懷疑態度的,直到定完妝、穿上衣服,我們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導演才覺得,對了。”
當然,梁家輝也并非沒有“肖想”過,去演那個與他人生經歷完全不同的“常為戒”,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貪心,畢竟主角的呈現往往需要更多的付出與心血。然而無論如何,梁家輝始終沒有停止過對下一個未知角色的探索,他永遠滿懷熱情,去雕琢他作為“千面影帝”的,第“一千零一個”側面。
“我從最初的‘演員’,變成了今天這樣的‘演員’”
“她不是‘懶散’,她是有更高的追求,她和我不一樣。”梁家輝說。
在聽到影視作品并不高產的葉童被以“懶散”來形容時,梁家輝第一時間進行了反駁。他眼中的葉童,從來都不是一個對表演感到懈怠的人,她對接下的每個作品和角色,都有著自己的標準和想法。但是對于入行不久就結婚生女的梁家輝來說,“演員”更多被賦予了“職業”的標簽,賺錢養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成為了他拍戲的意義。
但是隨著在行業中待的越來越久,“演員”這個詞的含義在梁家輝的世界里逐漸變得豐滿起來。如果把做演員這件事比作一個課題,那么在人生不同的研究階段,梁家輝都有著不同的方法與結論。
陰差陽錯踏入演藝道路的梁家輝,早期的經歷仿佛如夢一般。剛一入行就憑借電影《垂簾聽政》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一夜之間便躍上了云端。可是緊接著便遭遇封殺,淪落到靠擺攤來養活自己。在歷盡艱辛過后,他才重新拾起演員這個身份。梁家輝回顧自己四十多年的表演生涯,前半程的十年左右大多充斥著迷茫、困惑和猶豫。今天做到這樣究竟有沒有盡我所能?我是不是應該繼續下去?他幾乎時刻都在這些疑問之中打轉。
《垂簾聽政》劇照
直到他的表演事業進入中后段,他才逐漸感知到演員這份職業,也存在著如警察醫生一般的忠誠感與使命感。“電影的一個整體性的創作,每個部門的每一個人都在為此付出。如果我只是單純作為一個演員來享受成功的果實,那是肯定不行的,我也必須要忠于這個職業,在我的崗位上付出更多。”梁家輝說道,“所以我慢慢從剛開始的‘演員’變成了今天這樣的‘演員’,‘演員’這兩個字里有我歷經40年的變化和進步。”
作為演員,在滋生出使命感并努力為此付出的每一刻,也同樣收獲著得以經歷他人人生的奇妙體驗感。而梁家輝也清醒地知道,這一切的起點,都源自于導演們對他的堅定選擇。如今,即便已經頭頂影帝頭銜,即便演技早已毋庸置疑,但梁家輝依舊對每個給他演出機會的導演懷抱感激。“演員就是導演的工具,他們讓我在最短的時間里經歷另外一個人的人生,那種真實的情感,是其他人享受不到的。”
“我在銀幕上創造角色,走在路上沒人會認得”
生老病死,是每個人來到世上必須要經歷的過程,就像《我愛你!》中攜手而行的謝定山與趙歡欣那樣。隨著日漸的衰老,病痛的侵襲,人們或許很難不對死亡產生恐懼,特別是親歷過與身邊至親的分離后,那種對生離死別的“抗拒”,會在無形之中深深刻進人的骨髓里。但是在與梁家輝的對話中可以發現,他似乎是個特別的存在。
關于死亡這件事,梁家輝在少年時期就曾近距離嗅到過它的“氣息”。彼時只有16歲的他,親身經歷了自己9歲弟弟的離世。從得知患癌到最后離開,梁家輝幾乎每天都與弟弟在一起,陪著他聊天、玩耍,也毫無辦法地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流逝。
“我看著一個9歲小孩從最活潑的階段,到大家推著輪椅去玩,再到他躺平不能動,慢慢開始經歷痛苦,最后到達一種半昏迷的狀態,必須要打強力的止痛針......”說起這段過往,梁家輝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紅,“所以在那個時候我就很清楚,原來這就是人生。”
但是這件對于16歲少年而言有些殘忍的事情,卻并沒有成為梁家輝心中的陰影,也不曾讓他對死亡感到恐懼。在他看來,不管多幸運的人,生命里程也就2萬多天而已,如果每天都用來擔心這件事,就會永遠陷入倒計時當中。弟弟的離開固然令他悲痛,但從另一個層面看,這也成為了推動梁家輝成長的“助力器”。
“我能夠變成今天所謂的‘千面影帝’其實是托我弟弟的福,是因為他我才能夠看到那么透徹的人生。”此刻的梁家輝溫柔而又堅定,“我覺得冥冥中他一直在保佑我,現在每天是我跟他一起在完成我們兄弟倆的人生。”
如今已經65歲的梁家輝,一邊堅持著自己在表演道路上的耕耘播種,一邊也向著文化潮流的漩渦中心一步步靠近。不但會刷看當下年輕人喜愛的短視頻,連被稱作“香港頂流”的姜濤也有所耳聞,借此機會梁家輝更是小小地“抱怨”了一番。“所以現在我都不愿意上街了,因為好像去哪兒都會被他的粉絲堵一下。”
然而,當被問到年輕時有沒有也像這樣被粉絲追著圍堵過時,梁家輝卻出人意料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這并非謙虛的說辭,而是他所認為的自己,在褪去演員和影帝的外殼后,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即便走在路上也不會有人認出自己,更不會對他產生好奇。梁家輝表示,人們所期待的,永遠都是他在銀幕上創造的角色,而不是“梁家輝”這個人本身。
“假如像《披荊斬棘的哥哥》這樣的節目邀請您,您會去參加嗎?”這是采訪臨近尾聲時,梁家輝被問到的最后一個問題。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表現出了對此的興趣,隨后又調皮地回應,電視臺如果邀請自己,恐怕只能安排一檔“披荊斬棘的爺爺”才行了。
——撰稿:王雪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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